破庙一夜,雨声不歇,心事亦然。
天刚蒙蒙亮,雨势初歇,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李不凡便已起身,将尚有余温的火堆彻底踩灭。
昨夜的画面,总是不受控制地在脑中闪回,让他在这个时代里第一次尝到了心烦意乱的滋味。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不安。
“醒了就快收拾吧,我们得尽快赶到下一个镇子。”他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时无异,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赵火儿早已醒了,正抱着膝盖坐在草堆上,闻言只是“嗯”了一声,默默地开始收拾行囊。
两人之间,有种古怪的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主从或是同伴间的默契,而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也不敢去捅破。
离开了破庙,踏上湿滑的泥路,清晨的凉意让人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李不凡强迫自己将杂念摒除,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行程的规划上。昨天的疯道士是个意外,赵阎王那伙地痞也是个意外,这些都是计划外的变数。他必须加快速度,尽快抵达龙虎山,将主动权重新握回自己手中。
然而,天不遂人愿。
就在他们绕过一处山坳,前方通往镇子的官道已遥遥在望时,前方的林子里,忽然走出了十几条人影。
为首的,正是昨天脸上被鞭子抽出一道血痕的赵阎王。他此刻的表情不再是昨日的嚣张,而是带着一种怨毒的狞笑。
在他身边,还站着七八个手持利刃的汉子。这些人眼神凶悍,太阳穴微微鼓起,步伐沉稳,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地痞流氓,而是刀口舔血的练家子。
李不凡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算到赵阎王会报复,所以特意提早出发,绕行小路。但他没算到,对方的动作会这么快,而且能精准地堵在这里。
“小娘皮!还有你这个小白脸!”赵阎王指着他们,声音尖利,“昨天不是很能打吗?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骨头够我兄弟们敲的!”
他身旁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舔了舔嘴唇,一双三角眼在赵火儿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大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辣妞?确实够味!等会儿打断手脚,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污言秽语传来,赵火儿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动。
李不凡的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飞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地形,这是一条狭窄的山道,两侧是陡坡,无处可逃。
这一刻,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可以设计出精巧的差分机,可以推演朝堂的政治格局,可以利用现代知识在这个时代降维打击。可面对这最原始、最直接的暴力,他所有的算计都显得苍白。
苍松道人那种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超凡武力,疯道士那一筷破鞭的鬼神手段,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武力值的认知。他一直以为,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人多就能堆死。现在看来,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在这个世界,顶尖的武力,本身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足以颠覆一切规则的力量。
而他目前就缺少这样的力量。
“火儿,小心,这些人不对劲。”李不含声音压得极低,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微撤,试图将赵火儿护在身后。
赵火儿却没退,反而上前一步,短刀出鞘,刀锋在晨光下闪过一抹寒芒。
“宰了你们这群杂碎!”
她娇喝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不知死活!”那光头大汉狞笑一声,不退反进,手中一柄鬼头大刀当头劈下,刀风呼啸,势大力沉。
“铛!”
刀锋相撞,火星四溅。
赵火儿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三步。
那光头大汉的力量,远在她之上!
不等她站稳,另外两个手持朴刀的汉子已经从两侧夹攻而至,刀光交错,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赵火儿眼神一凛,腰身猛地一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两柄朴刀,同时手中短刀反撩,划向其中一人的小腹。
可对方的反应也极快,竟然躲开了这一击。
这伙人,配合默契,招式狠辣,完全不是昨天那群地痞能比的。他们就像一张网,将赵火儿死死地困在中央。
赵火儿越打越是心惊。她的速度和爆发力,在对方严密的配合下,根本发挥不出来。每一次她想拼着受伤去重创一人,都会被另一人恰到好处地拦截。
“砰!”
她后心处被人用脚踹中,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抓住她!”
赵阎王兴奋地大叫。
几个汉子一拥而上,眼看就要将她制服。
赵火儿在地上一个翻滚,扬起一片尘土,暂时逼退了众人。可她刚一站起,就感觉眼前一花,脸上被撒了一把土石灰。
“啊!”
双眼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完了!
赵火儿的心沉到了谷底。成了瞎子,还怎么打?
她能感觉到四周的敌人正在逼近,带着杀意的风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她胡乱地挥舞着短刀,却只是徒劳。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了几句话。
“你的敌人不是他,是他的力。”
“不要去斩断他的身体,去斩断他的力。”
“明明怀玉其身,却不会使用……可惜,可惜。”
是苍松道人,和今天遇到的那个疯道士……
他们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在她的脑中回响。
看不见了……用眼睛,看不见了……
那不用眼睛呢?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用模糊的双眼去捕捉敌人的身影。
她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不是安静。
是换了一种方式变得“嘈杂”。
她“看”到了风。
不是耳边呼啸的风,而是一种更细微的流动。左前方,一柄刀劈开空气,带起了一道尖锐的气流。右后方,一个人的脚步重重踏在地上,那份力道透过地面,化作一丝微弱的震颤,传到了她的脚底。
她甚至能“看到”到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像一团团或浓或淡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
在擂台上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回来了!
而且比那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强烈!
原来,这就是“看”?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整个身体,去感知这个世界的力量流动!
那个光头大汉见她闭目等死,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手中的鬼头大刀高高举起,对准她的脖颈,就要一刀了结。
就是现在!
在光头大汉发力的那一瞬间,赵火儿“看”到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线。那条线从他的脚底升起,沿着脊椎,贯通手臂,最后凝聚在刀刃之上。
而在这条力量传递的线上,手腕的位置,有一个点。
一个无比脆弱、无比暗淡的点。
赵火儿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只是在原地,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将手中的短刀,轻轻地送了出去。
仿佛不是她在挥刀,而是那柄刀,牵引着她的手臂,去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光头大汉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
一道细细的血线,正在浮现。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手腕一软,那柄沉重的鬼头大刀,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手筋,被精准地切断了。
怎么可能?
她的眼睛不是蒙了石灰吗?
赵阎王脸上的得意化为了惊恐,他看着那个闭着眼睛,静静站立的少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是什么妖法?
李不凡也看呆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赵火儿从绝境之中,斩出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刀。那一刀,没有惊人的气势,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精准。
仿佛经过了亿万次的计算,在最正确的时间,用最省力的方式,攻击了最致命的弱点。
这已经不是武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