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那几个汉子,看着地上手筋被断、哀嚎不止的光头,又看看那个闭着眼睛、浑身浴血却站得笔直的少女,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这是什么鬼功夫?
闭着眼睛杀人?
“妖……妖法!她是妖怪!”一个胆小的地痞怪叫一声,扔了手里的刀,屁滚尿流地转身就跑。
有一个带头的,剩下的人瞬间崩溃。
“跑啊!”
眨眼之间,还站着的七八个人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山林里,只留下赵阎王和那个被废了手脚的同伙,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呻吟。
赵阎王瘫在地上,裤裆里一片湿热,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他看着那个缓缓睁开眼的少女,那双杏眼里血丝密布,刺痛让眼泪不断涌出,可那眼神,却像两把淬了火的刀,让他不敢直视。
“下一个,是谁?”
赵火儿问了一遍,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初窥门径的茫然和兴奋。
她的世界,变了。
就在刚才,闭上眼的那一刻,嘈杂的现实被剥离。她“看”到了另一种真实。
每个人身上,都燃烧着一团颜色的火焰,有强有弱,有明有暗。而当他们发起攻击时,便会有一条条鲜红的丝线从火焰中延伸出来,贯穿他们的肢体,凝聚于兵刃之上。
那些丝线,就是“力”。
她要做的,不是去硬抗那摧枯拉朽的刀锋,而是用自己手中的短刀,去轻轻“剪断”那根传递力量的红线。
一剪,即断。
一断,则力散。
战局的逆转,只在呼吸之间。
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
李不凡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走了!”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他甚至以为自己和赵火儿死定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彻底推翻了他对这个世界武学的认知。
这已经不是技巧。
一种近乎于神通的手段。
赵火儿被他一拉,才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双眼的剧痛再次袭来,让她痛呼出声。
“眼睛……我的眼睛……”
“别揉!”李不凡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走,去镇上找水!”
他不再看地上那些人的死活,拉着赵火儿,牵过马,头也不回地冲向官道。
……
半个时辰后,临近镇子的一处溪流边。
李不凡用干净的布条浸透了溪水,小心翼翼地为赵火儿清洗着眼睛。生石灰遇水会发热,直接用水冲洗反而会加重灼伤。他只能用湿布一点点地擦拭,尽可能地将那些粉末清理干净。
这是他之前在化工论坛上看来的土办法,不知管不管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赵火儿咬着牙,任由李不凡摆弄。清凉的溪水缓解了灼痛,但她的视线依旧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我是不是……要瞎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从一个能洞悉敌人力量流动的“神”,瞬间变回一个可能连路都看不清的瞎子,这种落差,让她心头发慌。
李不凡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不会。只是暂时性的角膜灼伤,没有伤到眼底。这几天避光静养,会慢慢恢复的。”他用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确定的语气,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清理完毕,他撕下自己的里衣一角,叠了几层,蒙在了赵火儿的眼睛上。
“走吧,快进镇子,找个客栈住下。”
“我……我看不见路。”赵火儿有些无措。
李不凡没说话,只是解下马缰,将一头递到她手里。
“跟着我走。”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李不凡选了间看上去最偏僻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又特意嘱咐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里。
安顿下来后,李不凡坐在桌边,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怀疑。
从大都出发,他自认为已经做足了准备。伪装身份,规划路线,甚至预想了可能会遇到的盘查和麻烦。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群亡命徒,就差点让他们全盘崩溃。
他引以为傲的算计,在绝对的暴力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如果今天赵火儿没有在绝境中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这趟旅程,比他想象的要凶险万倍。
情报的缺失,对这个时代武力值的严重低估……每一样,都是致命的。
一股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明明不应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隔壁房间里,赵火儿也同样不好受。
她坐在床边,眼前一片黑暗。那块蒙着眼睛的布条,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又想起了刚才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可现在,她却连倒杯水都费劲。
她不想成为李不凡的累赘。
在杭州时,她是护法堂堂主,是能为他冲锋陷阵的刀。可现在,她成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瞎子。
这种感觉,比杀了她还难受。
就在两人各自沉默,心思百转千回之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李不凡猛地回头,心跳加速。
门口,站着一个邋里邋遢的身影。
油腻的道袍,鸡窝似的头发,手里还拎着个空酒葫芦。
正是昨天那个疯道士。
他像是逛自家后院一样,施施然地走了进来,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径直走到李不凡的桌边,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灌完一壶凉茶,他嫌恶地咂咂嘴。
“没劲。”
李不凡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道长有何贵干?”
疯道士没理他,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隔壁房间的方向,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啧啧啧,天生的剑胎,通灵的胚子,就这么让你给糟蹋了,可惜,可惜啊。”
他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刚开了点窍,就差点把眼睛给弄瞎了。再让你这么带下去,这块好玉,迟早得摔成八瓣。”
李不凡的心猛地一沉。
对方竟然对他们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一直在跟着他们?
“道长到底想说什么?”
疯道士这才把目光转回李不凡身上,他伸出油腻腻的手,敲了敲桌上的空酒葫芦。
“酒。”
他只说了一个字。
李不凡皱起了眉。
“小二,打一角最好的烧刀子,再切二斤熟牛肉!”他扬声朝门外喊道。
很快,酒肉送了上来。
疯道士也不客气,抓起牛肉就往嘴里塞,又灌了一大口酒,舒服地打了个嗝。
“小子,算你上道。”他抹了把嘴角的油,“我老道也不白吃你的。看在你这顿酒肉的面子上,跟你做笔买卖。”
“什么买卖?”
疯道士指了指隔壁。
“那女娃,我看上了。”
李不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疯道士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你放心,我老道对黄毛丫头没兴趣。我是说,她这身子骨,这天生的‘剑胎’,是块万中无一的练剑奇才。就这么荒废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他顿了顿,又灌了口酒,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你,护不住她。你那点小聪明,在这乱世里,顶个屁用?今天也就是碰上一群不入流的匪寇,要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你们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番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了李不凡最痛的地方。
“所以呢?”李不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所以,我来教她。”疯道士拍着胸脯,“只要你管够我老道的酒钱,我保你们一路平安。顺便,也指点指点这女娃,怎么用她身上那份天大的机缘。”
李不凡沉默了。
这是一个疯狂的提议。
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来路不明、疯疯癫癫的道士?
这不符合他的任何一条行为准则。
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赵火儿的眼睛需要时间恢复,而前路未卜,危机四伏。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应付。
这个疯道士的实力,深不可测。有他同行,安全系数无疑会大大增加。
更重要的是,赵火儿的“剑胎”。
他自己根本不懂如何引导,栖云子远在大都,远水救不了近火。任其自行摸索,就像今天这样,太过危险。而眼前这个疯道士,显然是识货的。
利弊,在李不凡的脑中飞速权衡。
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巨大。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将收获一个真正能颠覆战局的强大助力。
赌输了……
李不凡抬起头,看向疯道士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四射的眼睛。
“晚辈李不凡,见过前辈。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疯道士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酒水都从嘴角喷了出来。
“名字?早就忘了!你就叫我……酒鬼道人吧!”
他抓起酒葫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行了,买卖谈成,我去看看我的徒弟去!”
说罢,他竟是直接穿墙而过,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隔壁赵火儿的房间里。
李不凡瞳孔一缩。
穿墙术?
不,不是。
是速度快到极致,在视觉上造成的错觉!
他看着墙上那个浅浅的人形印记,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