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敲响在城市的深处，白日喧嚣沉淀为一片死寂，南良如约而至，依旧那身黑袍，身上却没了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锐利，像是出鞘的古刃。
他没有废话，只是朝我偏了偏头：“走了。”
城南老区，拆迁的标语和废弃的楼宇在月光下投下大片扭曲的阴影。
第一电话分局就蜷缩在这片遗忘之地的核心，一栋苏式风格的老楼，墙皮剥落，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是被挖掉眼珠的头颅。
高大的信号塔锈迹斑斑，歪斜地矗立在楼顶，几根断裂的线缆垂落下来，随风轻微晃动，如同绞索。
越是靠近，空气越是凝滞，并非单纯的阴冷，而是一种粘稠，带着电流嗡鸣的压抑感，仿佛有无数低语正通过那些废弃的线路传递交织，形成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着这片区域。
“就是这儿了。”南良停在生锈的栅栏门外，锁链早已被人剪断，他眯眼打量着大楼，鼻翼微动，“味道冲鼻子，混杂着铜锈、怨气、还有一股子冰冷的‘食欲’。”
我们轻易地进入院内，野草蔓生，没过膝盖，主楼的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腐臭。
大楼内部空旷而破败，废弃的接线总机蒙着厚厚的灰尘，办公桌东倒西歪，纸张散落一地，早已发黄脆化，但诡异的是，某些地方的灰尘有被近期触碰过的痕迹，形成模糊的路径。
而更令人不适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声音”，一种极其低频却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影响灵觉，像是无数台老旧的服务器仍在运转，其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哀求和无意义的嘶嘶杂音。
“它在用这里残留的线路当放大器和中转站。”南良低声道，“把从活人那里吸来的恐惧和阳气，还有困住的残魂怨念，打包发送出去，送给它的主子打牙祭。”
我们循着那低频嗡鸣和怨念最浓郁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地下室深处走去，走廊两侧的房间门牌早已模糊，越往里走，空气越冷，那股诡异的电流嗡鸣声也越响。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通往更深的地下层，这里的灯管早已报废，只有我手中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切割着浓稠的黑暗。
墙壁上布满了粗大，早已废弃的线缆管道，有些管道口的盖板被撬开，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更浓郁的腐朽和阴冷。
突然，走在前面的南良停下脚步。
“不对劲。”他声音低沉。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我手中的电筒光柱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闪烁，几下之后，“啪”一声彻底熄灭！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而且这次来得极其猛烈和诡异！不仅是视觉被剥夺，就连听觉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那低频的嗡鸣声陡然放大，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根针扎进大脑，彻底掩盖了其他所有声音，我甚至无法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我立刻将灵觉最大程度张开，试图穿透这层感官屏障，但周围的黑暗如同具有实质的粘稠墨汁，不仅隔绝光线，连灵觉探出都感到滞涩艰难，只能勉强感知到身边南良那团相对稳定，冰冷的能量。
“跟着我。”南良的声音通过灵觉传递到我的大脑，他似乎不受这黑暗的干扰。
我伸手拉住他黑袍的一角，触手冰凉，在他的牵引下，一步步向前挪动。
没走几步，脚下的触感忽然变了，不再是水泥地面，而是变成了松软潮湿的泥土，甚至还踩到了什么硬硬圆圆的东西，像是头骨！
周围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腐烂味，在尖锐的嗡鸣声中，开始掺杂进真实的的哭泣和呻吟声，仿佛我们正行走在一片乱葬岗中。
它扭曲了我们对空间的感知，试图将我们困死在它的领域内，甚至模拟出另一幅恐怖景象来施加心理压力。
“雕虫小技。”南良的冷哼响起，带着浓浓的不屑。
他停下脚步，也没见他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轻轻一跺脚，一股无形冰冷的波动，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霎时间，那粘稠的黑暗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片片碎裂消散，尖锐的嗡鸣和诡异的哭嚎声也戛然而止！
视觉和听觉瞬间恢复！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地下室的走廊里，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哪有什么泥土骸骨？强光电筒也恢复了正常，光柱照亮前方。
然而，刚才的幻觉并非全无影响，我们依旧站在原地，几乎没能前进分毫，南良黑袍无风自动，眼神冷冽地看向走廊深处：“找到正主了，还挺会躲。”
显然，刚才的干扰正是那“聻”察觉到了入侵，仓促间发动的阻截。
我们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向前冲去，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锈蚀的铁门，门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设备重地，闲人免进”，但早已斑驳脱落。
那令人心悸的嗡鸣声和浓郁的怨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下渗出。
南良抬脚，作势欲踹，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碰到铁门的瞬间：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突兀，尖锐刺耳的老式电话铃声，猛地从铁门后方炸响，这铃声无比响亮，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疯狂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铃声仿佛是一个信号，下一秒，走廊两侧那些被撬开盖板的线缆管道里，猛地涌出大股大股浓稠如墨的黑雾！
黑雾之中，无数张痛苦扭曲，模糊不清的人脸时隐时现，发出无声的哀嚎，潮水般向我们扑来，与此同时，地面上、墙壁上，也凭空伸出无数只苍白浮肿，指甲青紫的手，疯狂地抓向我们的脚踝！
而那扇铁门，在尖锐的电话铃声中，自己缓缓地向内滑开了…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机房，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光怪陆离的景象：
无数台不同年代，不同型号的电话机、交换机、服务器机柜堆积如山，许多设备早已破损不堪，却依旧诡异地闪烁着各色指示灯，屏幕上是乱码雪花，粗大的线缆缠绕连接着这一切，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网的中央，是一个由无数废弃电路板、电话听筒和凝固的黑色怨气凝聚而成，模糊不定的人形轮廓，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对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光点，如同眼睛，正“盯”着我们。
它的一只“手”，正按在一台老式拨号电话机上，那刺耳的铃声，正是从那电话机里发出！
而它的另一只“手”，则连接着无数线缆，线缆的另一端，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的透明人影，正是那些被它窃取阳气，困于此地的生魂残片！
这就是那只“聻”！它竟将自身与这废弃电话局的设备融合，化为了一个畸形汲取阳气的可怕中枢！
尖锐的铃声让人头晕目眩，而那汹涌而来的黑雾鬼手，已扑至眼前！南良猛地将我向后一推，黑袍鼓荡，直面那恐怖的造物。
“妈的，”他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带着兴奋，“这下有的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