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嵩阳书院门口停了三辆驴车,车辕上还挂着“殿试”小旗,学生们正嘻嘻哈哈搬行李。
林绡正准备上车,忽地,山道尽头冲来一匹快马,马蹄踏雪,溅得老高。
马上人穿飞鱼服,腰挂铜牌,一声“圣旨到——”震得雪粉乱飞。
林绡正把算盘往车上扔,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散了一地。
“啥玩意儿?殿试不是后天吗?”
飞鱼卫翻身下马,袖口抖出一卷黄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寒士林绡,即刻入京,面圣问对!不得有误!”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三十张脸齐刷刷看向林绡。
顾宪之快步上前,双手接过圣旨,嘴里还不忘打圆场:
“天子召见,是我嵩阳荣光!”
飞鱼卫却不吃这一套,“即刻启程,半炷香后出发!”
林绡脑子嗡嗡响,弯腰捡算盘,手指抖得跟筛糠似的。
高湛凑过来,小声嘀咕:“兄弟,你这是提前殿试,还是提前掉脑袋?”
沈星疏拍拍他肩:“掉脑袋也得先把河算清,走,我陪你!”
半炷香功夫,林绡把行李卷成球:算盘、错题本、揭弊稿、桂花糖、娘缝的布鞋,一样不落。
飞鱼卫看得直皱眉:“进京不是搬家!”
林绡咧嘴:“进京是搬家,搬的是二十七万户的账!”
沈星疏把铜铃往他脖子上一挂:“人别怂!”
顾宪之把一包桂花糖塞他怀里:“路上别饿着,京城不比咱书院,糖少人多。”
飞鱼卫翻身上马,“走!”
驴车改骏马,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像把嵩阳书院的钟声一路带进京城。
第一天,雪厚没膝。
林绡骑马骑得屁股发麻,
嘴里还念叨:“殿试不是骑马考吧?”
飞鱼卫在前头笑:“殿试考嘴,骑马考胆!”
第二天,过山道,风卷着雪往脖子里灌。
林绡冻得直哆嗦,却不忘拨算盘:“一天赶路一百二十里,
进京需三日,照这速度,殿试前能到。”
第三天,过黄河渡口,船夫听说他是被召进京的寒门子,硬塞给他一壶热酒:“小伙子,替咱老百姓说话!”林绡仰脖灌一口,辣得直吸气,却觉得心里热乎了不少。
三月初十三,傍晚,骏马冲进京城永定门。
林绡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城,灯火比雪还亮,人比雪还密。
飞鱼卫带他直奔皇城根,递上一块腰牌:“翰林院暂歇,
明日卯正,乾清门听宣!”
林绡站在皇城根下,手里攥着腰牌,心里七上八下:“这就进宫了?老娘的饺子还没吃够呢!”
翰林院偏殿,一张硬木床,一盏青油灯。
林绡把算盘放在枕边,像放一把护身剑。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把揭弊稿又背了一遍,嘴里念念有词:“火耗三成、霉粮二千石、空仓五千斗……皇上要是问,我就这么答!”
窗外更鼓敲到三更,他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全是算盘珠子和黄河水。
三月初十四,卯正。
乾清门外,百官林立,林绡穿着书院青衫,在一群紫袍绯袍里显得格格不入。
内侍高声宣召:“寒士林绡,觐见——”
林绡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门槛,心里默念:“第七名,不怂!”
殿内金碧辉煌,皇上高坐龙椅,目光如炬。
林绡跪地,“草民林绡,叩见陛下!”
声音不高,却稳得像算盘珠子落地。
皇上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心:“朕闻你揭漕弊,可有实证?”
林绡从怀里掏出揭弊稿,高举过头:“实证在此,火耗三成、霉粮二千石、空仓五千斗,条条有据,字字见血!”
皇上接过,翻阅片刻,龙颜微动:“好!好!好!”连说三个好,
殿内百官面面相觑,林绡心里却像炸开了一挂鞭炮。
皇上抬手,内侍捧上一面金牌,“寒士林绡,忠直可嘉,赐金牌一面,准于殿试前先行奏对!”
林绡双手接过,金牌冰凉,却烫得他手心发热。
皇上又道:“殿试在即,朕要听你亲口说治河之策!”
林绡叩首:“臣遵旨!”
声音落地,像把二十七万户的期盼一起叩进了金銮殿。
三月初十五,林绡离宫。
飞鱼卫送他回翰林院,路上雪已化尽,春花探头。
林绡摸着金牌,心里却想着老娘的饺子、嵩阳的雪、和那条还没清的黄河。
他轻声一句:“殿试,我来啦!河清之日,再回家吃饺!”
马蹄踏过京城青石路,像把嵩阳书院的钟声一路带回皇宫,也像把二十七万户的心跳一路带进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