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午的太阳把校园烤成一块滋滋作响的铁板,连教学楼外的香樟树都蔫了半截,叶子打着卷,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燥热。
下课铃刚响,原本安静的走廊瞬间炸开,学生们像撒了盐的青菜,哗啦啦涌出门,往最近的树荫里钻,连脚步都带着几分急切——谁也不想在阳光下多待一秒。 阮星尔拎着半旧的小提琴盒,从音乐楼一路小跑。琴盒不算重,但被太阳晒得发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温度。
今天乐团排练比原定时间拖了十分钟,等她赶到食堂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各个窗口前的队伍蜿蜒曲折,最火的几个窗口甚至拐了两个弯,一眼望不到头。 食堂里冷气开得很足,推门进去的瞬间,凉风吹得阮星尔打了个轻颤,额前的碎发都被吹得动了动。她刚站稳,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抬眼望去,林笙正坐在角落的双人座上,手里晃着一支筷子,朝她使劲挥手:“星宝!这里这里!我给你占好座啦!” 阮星尔快步走过去,把琴盒轻轻靠在墙边,又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额角和脖子上的汗,语气带着点委屈:“饿死我了,今天章鱼小丸子窗口人多吗?我排练的时候就想着这口了。” 林笙朝右侧的窗口努了努嘴,无奈地笑:“你自己看嘛,那条龙都快排到食堂门口了,估计没个二十分钟轮不上。” 阮星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章鱼小丸子的红色招牌亮得刺眼,铁板前白汽腾腾,裹着面粉和章鱼的香味,混着食堂的冷气一起飘过来,勾得人胃里直打鼓。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肚子很诚实地“咕噜”叫了一声,引得林笙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先去打饭!”阮星尔拍了拍肚子,“等吃完正餐,说不定队伍就短了,到时候再考虑甜品。” 两人拎着餐盘,挤到面食窗口。阮星尔点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又加了一份凉拌青瓜——番茄的酸甜开胃,凉拌青瓜清爽解腻,刚好适合这闷热的天气。林笙则要了一份麻酱凉面,还额外加了一勺辣椒油,吃得鼻尖冒汗也觉得痛快。她们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避开来往的学生,挤回角落的双人座,埋头吃了起来。
十分钟后,食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群穿着宽松T恤、踩着拖鞋的男生说说笑笑地走进来,正是刚上完课的建筑系学生。他们的T恤后背大多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黏住,一看就是在太阳下跑了一路。
季衔青走在最前面,黑色的短袖T恤被汗水浸得有些透,隐约能看到肩膀的线条。他的黑发贴在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唯独左眼尾那颗泪痣格外明显,在食堂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一边听身边的罗子嘉说话,一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在拥挤的人群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罗子嘉正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校门口新开的游泳馆:“……我打听了,里面是25米的恒温池,还用的臭氧杀菌,水特别干净!听说最深的地方有两米,还有水下音响呢,放的都是轻音乐,周末要不要一起去?” 季衔青的目光掠过食堂的各个角落,最后停在了角落那抹熟悉的身影上。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很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罗子嘉的话。 他先转头扫了一眼章鱼小丸子的队伍——比刚才阮星尔进来时更长了,队伍尾巴都快碰到食堂的玻璃门了。
接着,他又把目光落回阮星尔的餐盘上,仔细看了看——盘子里只有吃了一半的番茄鸡蛋面和凉拌青瓜,没有熟悉的、圆滚滚的章鱼小丸子。 季衔青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转头对身边的罗子嘉丢下一句:“你先找座位,我去打个饭。”说完,不等罗子嘉反应,就转身朝着人潮最拥挤的章鱼小丸子窗口走去,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队伍末尾。
阮星尔和林笙吃完正餐,正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着小丸子队伍变短。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们桌前。阮星尔抬头一看,是季衔青,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纸盒,上面还冒着热气。 “买多了。”季衔青把纸盒放在桌上,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阮星尔探头一看,纸盒里装着六个金黄的章鱼小丸子,外皮烤得酥脆,上面撒着一层木鱼花和海苔碎。木鱼花被热气吹得上下翻飞,像一场微型的白色暴风雪,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勾得她的胃又开始叫了。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问:“你一个人吃六颗还多嘛?” “吃不完。”季衔青说得坦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借口牵强,他把纸盒往阮星尔面前又推了推,“帮忙分担一下。” 林笙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季同学,你这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吧?谁不知道你平时吃饭都定量,怎么会突然买多章鱼小丸子?” 季衔青没接她的话茬,只伸手拉开了阮星尔对面的椅子,动作自然地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阮星尔面前空了一半的餐盘上,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吃饱了。
没过一会儿,罗子嘉端着一大盘烧腊饭跑了过来,盘子里堆满了叉烧肉和烧鸭,还配了一份青菜和半个卤蛋。他看到季衔青坐在阮星尔对面,立刻挤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哎哎哎,挤一挤挤一挤!这四人桌刚好坐咱们四个,别浪费位置!” 原本宽敞的双人座,因为季衔青和罗子嘉的加入,瞬间变成了拥挤的四人桌。阮星尔往旁边挪了挪,给林笙腾出更多空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季衔青那边瞟——他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侧脸的线条在食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装章鱼小丸子的纸盒被推到了桌子中间,成了四人共享的甜品。阮星尔拿起一根竹签,戳起一颗最大的小丸子,先递到林笙面前,笑着说:“寿星优先!今天你生日,得让你先吃最好的。” 林笙今天生日,早上在宿舍还跟阮星尔撒娇,说“谁今天给我带章鱼小丸子,谁就是我亲爹”。此刻见阮星尔递来小丸子,她毫不客气地张嘴,一口咬掉了半颗。刚出锅的小丸子还很烫,她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平时的更入味!” 阮星尔又拿起一根竹签,戳了一颗小丸子,自然而然地递到了季衔青面前。男生伸手接过竹签,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像被静电轻轻打了一下,两人都顿了顿,又很快移开了手。阮星尔没在意,低头拿起第三颗小丸子,轻轻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的章鱼Q弹,酱料酸甜适中,确实比平时的更好吃。她吃得太投入,腮帮子鼓了起来,像一只圆滚滚的河豚,格外可爱。 季衔青垂着眼,目光落在她沾了一点酱汁的嘴角上,指腹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像是在犹豫什么。最终,他只是把自己面前那杯还没开封的酸梅汤推了过去,声音很轻:“不想喝了,给你。” 罗子嘉正抱着鸡腿啃得满嘴是油,含糊不清地加入了话题:“对了,校门口新开的那个游泳馆,周六要不要一起去?我问了,早鸟票打八折,特别划算!而且水特别干净,还能顺便避暑。” 林笙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放下手里的竹签,激动地说:“去!当然去!我最近刚好在学水母漂,正想找个地方练习呢!” 阮星尔咽下嘴里的小丸子,也举起手,笑着说:“我附议!刚好周末没事,去游泳放松一下也不错。不过——”她转头看向季衔青,语气带着点试探,“要不要叫上许栀?她也特别喜欢游泳,而且水性特别好,有她在,咱们还能互相照应,人多也更热闹。” 许栀是建筑系的副班长,也是季衔青和罗子嘉的同班同学,水性在女生里是出了名的好,平时也常和他们一起参加集体活动。 季衔青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可以,我现在发消息给她,问问她有没有时间。”说着,他就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了几个字,点击了发送。 罗子嘉在旁边笑得大声,挤眉弄眼地说:“副班长要是知道是你亲自邀约,肯定秒回!她平时就爱跟你一起组队做模型,这次游泳说不定还能跟你比一场呢!” 季衔青没理他的调侃,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等着许栀的回复。阮星尔咬着竹签,偷偷抬眼看向他——男生的侧脸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就在这时,季衔青拿起叉子,把纸盒里最后一颗小丸子叉到了她的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排练过无数次,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阮星尔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颊瞬间有点发烫,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看碗里的小丸子,不敢再看季衔青的眼睛。 饭后,四人收拾好餐盘,分头往宿舍走。林笙挽着阮星尔的胳膊,一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周六去游泳的事:“你说我带哪套泳衣好啊?是蓝色碎花那套,还是白色荷叶边那套?蓝色的显白,白色的更仙,好难选啊!” 阮星尔被她逗笑,故意调侃:“带白色的吧,白色显黑,刚好能衬托我这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林笙伸手捏了捏她的腰,笑着骂:“你少来!明明是冷白皮,还在这凡尔赛,小心我挠你痒痒!”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身后不远处,季衔青和罗子嘉落在香樟树的树荫下,慢慢跟在后面。香樟树的叶子很密,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落在地上,随着风轻轻晃动。
罗子嘉用胳膊肘捅了捅季衔青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欸,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故意去排章鱼小丸子的队?我看你排了至少二十分钟,就为了买六颗小丸子?你平时不是讨厌排队的吗?” 季衔青单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追随着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的薄荷绿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他的声音很轻,散在蝉鸣和风声里,刚好能让罗子嘉听见:“她想吃。” 罗子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就在这时,季衔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许栀回了消息。他低头点开,屏幕上显示着:[周六几点去啊?我这周末没课,都可以。] 季衔青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复道:[周六上午十点,在校门口集合,一起过去。]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以带两条浴巾,新开的游泳馆人可能会多,备用一条方便点。] 那边很快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还加了一个挥手的表情。季衔青收起手机,抬头往前看——前面的阮星尔不知怎么突然停住了脚步,正转头朝他这边望过来。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她冲着他挥了挥手,声音清亮:“季衔青,周六见!” 季衔青也抬起手,很轻地挥了一下,算是回应。风从树梢吹过,把她的马尾辫吹得高高扬起,像一面小小的、晃动的旗帜,带着夏天的鲜活与热烈。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才收回目光。心里默默想着——
周六,泳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