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张建国回家已两个多月了。
他在整日躺在床上,身体僵硬麻木。
床上褥子被身体压出浅浅的印子,连翻身都要靠人帮忙。
腿还是没知觉。
他经常用在手掐大腿,指尖能摸到皮肤下的肌肉,却传不来半点疼痛。
刘芬看实在不行就去找了针灸师,专门来家里为他理疗做针灸。
理疗大约做了十多次,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医生之前说,恢复期可能会有轻微刺痛感,那是神经在慢慢苏醒。
可一天天过去,身体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胳膊勉强能抬到胸口,他想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却始终施不出一点力气。
夜里被子滑下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直到刘芬起夜时发现,才帮他重新盖好。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孩子们很忙渐渐习以为常,对他再也没有当初的那股劲头。
记得她刚出院时,那会儿林薇刚从国外回来,天天守在床边,给她讲国外的趣事,经常给他讲笑话。
那时候他天天被逗的常常开怀大笑,早就忘了身上的疼痛。
女儿还说等他好了就带他去国外看看。
儿子张磊和而希林也也经常过来看他。
尤其是儿子天天下班就往这跑,总是拎着刚炖好的排骨汤,一勺一勺喂他喝。
经常给他讲他们单位上发生的一些趣事,还说等他能走了,就陪他去水库钓鱼,去公园划船。
现在孩子们整天忙着工作,那些开心的话再也没人提。
林薇的手机几乎每天都响。
铃声是急促的电子音,一响就搅得屋里的空气都紧张起来。
国外公司催项目的电话是越来越频繁。
只听见她对着电话说:“再等等,我会尽快处理”。
起初她还躲进阳台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张建国。
后来索性坐在客厅里接听电话,眉头时常皱成一团,手指还不停敲着电脑屏幕记要点。
有一次,张建国刚刚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只听见女儿躲在外边客厅里压低声音说:”我知道项目急,可我爸这边…”…
尽管声音很低,可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话没说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张建国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探究、愧疚和不安。
她赶紧放缓语气,低声无奈地对着电话那头说:“再给我一周,我一定回去处理。”
急忙挂了电话,她走到床边帮父亲掖被角。
动作很轻柔。
指尖碰到父亲的胳膊,也许是久未活动的原因,能明显感觉到皮肤比以前松了许多。
也许是国外的事务真的太繁忙了,她没有了刚回来时的热情。
“爸,您先歇会,等我忙完了再陪你聊天。”就转身坐在沙发上敲起了电脑。
键盘声噼里啪啦的,在安静的屋里里声音格外响亮。
儿子张磊也经常来,却总是带着一身疲惫。
有时是刚下班,常常是工作服都没顾上换,领口还带着点办公室的烟味。
这天他拎着几只外卖盒子进门,里面是清炒时蔬和小米粥,都是张建国能吃的容易消化的食物。
放下盒子,他歉意地说:“爸,今天公司开会开晚了,小雅也加班,我没来得及做饭,就买了您能吃的,您先垫垫。”
张建国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孩子们都忙,自己也病了这么久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让刘芬赶忙找中介公司,找了个护工阿姨。
自从阿姨来了之后,刘芬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就连两个孩子也顿时感觉没有那么紧张了。
以前儿子张磊陪他吃饭时,总会和他闲聊许多工作上的事情。
他经常会问:“爸您还记得上次咱们去吃的那家馆子吗”?
“小雅说下周带孩子来看您。”经常一边给他喂饭,一边和他聊天。
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现在每次给他喂饭只机械地递着勺子。
张建国牙口不好,嚼东西慢,一勺粥要在嘴里含半天。
张磊就下意识看手表,手腕抬起来又很快放下,可那动作还是被张建国看见了。
那眼神,张建国太熟悉了。
以前在局里当领导,下属汇报工作拖沓,他不耐烦时,也是这么看表的。
每看一次,张建国心里就沉沉的,嚼东西的速度也下意识加快,哪怕腮帮子发酸也尽量快速咀嚼咽下。
他知道孩子们很忙、很累。可他也无能为力,无法改变这种状况,只能一点点的慢慢恢复。
家里的变化是从阿姨请假那天开始的。
阿姨在他家做了三年,照顾人很细心,张建国住院时,阿姨还去医院帮忙守过夜。
这次阿姨老家有事,她儿子要结婚,得回去帮着筹备,要走三天。
阿姨走前反复叮嘱刘芬:“刘姐,张先生吃药时间我都标注好了,你一定要记好。”
“翻身要慢点儿,注意方法要得挡”。
刘芬都记在本子上,可真到自己招呼老伴,还是手忙脚乱。
家里的担子一下落到刘芬和林薇身上。
刘芬要买菜、做饭、熬药,还要帮张建国擦身、翻身,一天下来脚都没停过。
林薇除了处理工作,还要搭把手,有时刘芬在厨房忙,她就帮父亲递杯水,或者扶着父亲坐起来靠一会儿。
那天下午,夕阳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屋子,光斑落在被子上,形成一道浅黄的印子。
张建国躺着浑身发僵,后背有点痒,想翻个身。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没力气,只能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嗯……嗯……”声。
想叫刘芬或者林薇。
刘芬在厨房熬药,砂锅咕嘟咕嘟响,药味飘满了屋子,她没听见。
林薇正对着电脑改方案,屏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被叫音扰得分神。
她转头看向卧室,语气里带着一丝焦躁:“爸,您稍等会儿成吗?”
“我这方案马上要交了,客户催得紧,一动您又该头晕了。”
上次帮父亲翻身,父亲没坐稳,差点摔了,还晕了好一会儿,她到现在都后怕。
这句话像几数根细针,一下下扎进张建国心里。
他瞬间没了动静,嘴巴还微微张着,刚要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雪白的面板周围上面有块小小的霉斑,以前他没注意过,现在越看越清晰。
他心头一阵难受,像堵了团棉花,眼眶泛红,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林薇不经意间说出口的话回头瞬间也觉出不妥。
她回头望向父亲,只见他的肩膀垮了下去,眼神暗淡。
赶紧合上电脑走过来,伸手想扶父亲。
嘴里还小心解释:“爸,您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这方案真的催得太紧了,客户那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
张建国似乎没有听到,眼神直愣愣的。
他像在透过窗帝看外面的世界,心思已经飘的很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薇没再说话,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腿,慢慢帮他翻身。
动作比平时更轻,怕碰疼他,也怕再惹他不高兴。
翻好身,她又帮父亲调整了枕头的高度,让他躺得舒服点。
然后轻手轻脚退出去,关上卧室门时,还特意留了条缝,能看见里面的动静。
等脚步声走远,张建国才缓缓闭上眼睛。
他眼角有点湿润,他强忍着把快要溢出的眼泪憋回去。
他知道孩子们不容易,林薇的项目不能丢,那是她打拼了好几年才拿到的机会。
张磊在公司压力大,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有半点松懈。
可他还是忍不住难过,自己现在像个累赘,连翻身都要靠人,还拖累了孩子们。
他想起以前自己身体好的时候。
周末早上会和刘芬去早市,他拎着菜篮子,刘芬挑蔬菜,两人有说有笑的。
下班回家,林雅和张磊会带着孩子来吃饭,一大家子围在餐桌旁,孩子们吵着要他讲故事,刘芬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奔。
一家人欢声笑语,气芬热闹温馨。
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不像现在,屋里除了键盘声、电话声,就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碰到被子上的小碎花,那是刘芬特意选的纯棉被罩,睡着舒服。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渐渐温暖,家里还有刘芬陪着他,孩子们也没有不管他。
以想到身体的无力又侠他很快烦躁起来,垂头丧气。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躺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窗外传来几只鸟鸣,清脆的鸣叫透过窗户传进来,悦耳动听。
张建国慢慢睁开眼,看向那条门缝,能看见客厅里的灯光,还有林薇对着电脑忙碌的身影。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枕头里,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想,再等等吧,说不定那天腿就能有知觉了,到时候孩子们的压力也能小一点。
孩子们本来就忙,总不能天天围着他转。
可他也说不清,到底要等到哪一天,才能真正站起来,自己下床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