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却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壮年男人从路边溜溜达达走来，停在了摊子前，随手扔出几十枚铜板。
“两碗羊汤，快些上，可别耽误了兄弟们办事。”
朱伯连忙应声，弯腰拾起散落的铜钱，利落地盛了两碗热汤端上。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哎哟两位爷，您二位不是在陈府当差吗？好些日子没见出来了。”
“这是有公务在身？”
那两人周身绕着薄薄一层怨气，闻言得意一笑：
“好事！天大的好事！府里近日闹冤魂，老爷派咱们去清溪观请道长来收妖！”
“过了今晚，看还有什么鬼怪作祟！”
我刚咽下最后一口羊汤，瞥见郑小郎脸色沉了下来。
朱伯的声音依旧殷勤中带着试探：“哎哟，竟真是冤魂作祟？府上……没出什么大事吧？”
只见郑小郎低头一动不动，双耳却高高竖起——我顿时明白，这大约就是他打听消息的法子。
看来陈府很不得人心，连卖羊肉汤的朱伯都在暗中帮忙。
……
那黑胖些的男人冷哼一声：
“好什么！花姨娘小产，老太太哭天抢地，反倒扣了我们月钱——冤魂作祟，与我们什么相干！”
“什么狗屁冤魂！天天夜里闹腾，害弟兄们平白损了钱财！这道士若真能收服，非叫她魂飞魄散不可！”
说着说着，话音便污秽起来：“莫非真是朱小姐？听说生前也是个娇美人儿，就算做了鬼，怎不来寻我？”
说着砰砰拍两下胸膛：“我这般龙精虎猛的汉子，她若寂寞，来伺候我，尝个女鬼风流，岂不美哉！”
“就是！咱兄弟血气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朱伯端上羊肉汤，脸色忽然严肃：“两位爷，这话可不敢乱说——万一真惹上祸事，丢了性命怎么办？”
“多喝汤，少说话罢。”
那两人瞪眼道：“嘿，你这老糊涂，还信这个？那女鬼若真有本事，这几年怎没见她害人性命？”
“怕是虚张声势！”
“我看也是，连姨娘小产都是吓出来的……估计根本没甚能耐！”
“没本事才好！”两人挤眉弄眼，“没本事的捉回来，正好让咱兄弟快活快活！”
二人越说越不堪，角落里的郑小郎拳头紧攥，青筋暴起。我忙拍了拍他的胳膊。
“走吧。”
郑小郎瞪向那两人，眼中血丝密布，恨意狰狞。我真怕他提刀扑上去——毕竟体格悬殊，吃亏的肯定是他。
但他终究忍下了。
只装作若无其事：“朱伯，我端走一碗，晚些来还碗。”
朱伯佝偻着身子，默不作声地递来一碗新盛的汤。
郑小郎垂头走在巷中，格外沉默。
我也未多言，只暗自思量：今夜是否要同小莲一起来看看？
这陈府上下，实在令人作呕。
行至僻静拐角，郑小郎扭头对我挤出个艰难的笑：
“阿姊，还要点香供奉吗？”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三支香：“我提前备好了。”
他似已忘却方才之事，我也装作未见那压抑的仇恨，含笑点头：“那你待会可得多备些香，今日我吃到什么好吃的，都要供奉一回。”
香再次点燃，插进石缝。青烟袅袅，缭绕在奶白色的羊汤上。我看着这半大少年——他不过十一二岁吧。
“郑小郎，别想太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郑小郎却红了眼眶：“阿姊，我只怕报应来得太晚。”
他说着忽然回神，狼狈地揉揉眼睛，强笑道：“阿姊，我还是头一回见人吃到好东西就立刻供奉的……昨日你一供奉，我就知你是顶好心的人！”
“别看我年纪小，我看人可准了！”
“阿姊你敢独自走这么远，肯定是有本事的人。”
他看着我，吞吞吐吐：“不然，生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哪敢一个人上路……”
少年纯挚的赞美，叫我心花怒放——谁不爱听人夸自己美呢？
我开心道：“那我是你见过最好看的吗？”
原先在村里人人夸我好看，我还当是村子太小。如今来了万安城还有人夸，看来是真不错。
就是不知好看得到什么程度？
郑小郎抿嘴腼腆道：“反正……不如我最重要的阿姊好看！”
“你姐姐？”我好奇地望着他。
郑小郎只犹豫一瞬，便重重点头：“嗯，我姐姐！她最爱喝朱伯的羊汤了。”
他先前说自己无亲无故，如今又冒出个亲姐姐……
想来，该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乞儿姑娘吧。
我轻叹一声，未再多问，只笑着承诺：“今日你与我讲了这么多故事，又带我来喝这般美味的羊肉汤，工钱便加到六十文吧！”
“刚好请你姐姐喝碗汤。”
郑小郎看出我大约不差钱，这次未再推拒，双眼亮晶晶地应道：
“谢谢阿姊！”
说话间，袅袅青烟已在羊肉汤上方散尽。不待我动手，郑小郎利落地将汤泼在一旁石缝中。
收碗时他却一愣：
“咦？这汤方才还香得很，怎么一下子没味了？”
因为……被鬼吃了呀。
我含笑不语。还碗归来，经过怨气浓厚的陈府时，我看着一旁出神的郑小郎：
“今夜要来瞧瞧吗？带上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