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说什么?自然是一切都听郑小郎的。”
可惜打听到的那支大商队前日刚出发收山货去了,最早也要明日才回。我宽慰他:“无妨,不急这一两日。万安城这么大,总该多看看。”
郑小郎却有些窘迫:“城再大,能逛的坊市也就东南西北四条街。再过两日,我只能带阿姊去郊外野荷塘了。”他怀里揣着我刚给的六十文钱,自觉没出什么力,越发心虚。
我瞧了瞧天色。夏日昼长,虽已暮色四合,天边仍有余光。
“郑小郎,再帮我个忙吧。去买个盆,备些柴火纸钱,找个僻静处,我想烧几件衣服。”
他显然想起我白天买的那包旧衣,面露不忍,却懂事地没有多问,只点头道:“阿姊在客栈门口等我便是。后巷沟渠边有块僻静地,我……平日就住那儿。”
他语气迟疑,我顿时明白——那所谓“住”,不过是乞儿栖身的角落。
“在那儿烧方便么?”
“方便的。平日也有人偷摸烧纸,不年不节,阿姊烧新衣,怕人多嘴,那儿最稳妥。”
“你姐姐……也住那儿?”我想起他提过的人。
……
上弦月露出轮廓时,我们蹲在火盆边,一件件烧着衣裳纸钱。新衣难燃,郑小郎拿树枝拨了拨,忽然嘀咕:“怪了,这儿平日闷热得很,今天怎么这般凉快?连蚊子也没有?”
我瞥了眼火盆对面正等着新衣的小莲,面不改色:“近水之处,入夜自然凉快。”
郑小郎看我一眼,没作声。过了会儿,他挪了挪位置,却又悄悄挪回来——果然发觉只有一侧阴凉。我正想示意小莲挪开,却见个疯癫女人挤进他们中间。
她衣衫褴褛,满头污垢,脸上脏得辨不出容貌,一双手乌黑如爪,指甲缝全是泥。她喃喃喊着“小郎”,一屁股坐在郑小郎与小莲之间,盯着火盆嘻嘻傻笑:“离远点……”
小莲警觉地看向她。郑小郎却似习以为常,叹着气从怀里掏出纸包:“姐姐饿了吧?吃个馒头。今晚我有事,你别乱跑。”
那女人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吃得斯文。我微微皱眉。
郑小郎忙解释:“阿姊别见怪,我姐姐脑子不清醒,长得又标致,我怕人欺负,才故意弄脏她……其实可爱干净了。”可那乌黑手指已在馒头上摁出几道印子,他话音渐低。
我皱眉并非嫌她脏——这女人虽痴傻,坐姿却肩沉背直,吃相细嚼慢咽,抛开污垢竟是仪态不俗。五彩新衣散落一地,她瞧也不瞧……是真傻,还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双眼忽地一烫——在我眼中,她污垢之下的魂魄飘摇欲散,只剩一魂残存。原来如此,这才是她疯癫的根源,也是她能看见小莲的缘故。
“郑小郎,”我轻声问,“你与姐姐如何相识的?”
他坦诚道:“约莫三年前,她从这河沟里爬出来,疯疯傻傻的。我分了半个馒头给她,第二日她还在原地……赶也赶不走。”
他并非滥好心之人,只是这女人执着守候,他不忍其饿死,渐渐养成习惯。后来偶然擦净她的脸,惊觉容貌姣好,忙又用淤泥掩住。
“我这样的乞儿,横竖讨不起媳妇。不如与姐姐相依为命——我活着便照应她,死了也顾不上了。”少年言语暮气沉沉,字字却俱是道义。
衣物渐成灰烬。我仰头望月,轻声道:“郑小郎,夜深了,带我去陈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