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刚爬过教学楼顶，就被校园里密密麻麻的水杉滤成细碎的光斑。空气里还带着清晨的凉意，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像刚洗过的被子晒在阳台上的那种清新。
林染背着新书包跟在叶靖身后，深蓝色校服外套敞着，里面的绿色短袖贴在胳膊上，走两步就蹭到书包带——这书包是妈上周刚买的，浅灰色的背带还没被磨软，硌得她肩膀有点痒。
“听说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去晚了肯定没了！”叶靖拽着她的手腕往食堂走，脚步轻快得像刚从池塘里捞出来的小鱼。路过操场后那条下坡路时，林染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路两旁的水杉比别处更高，树干笔直得像插在地上的标尺，枝叶织成的绿伞把下坡路罩得凉丝丝的，风一吹，叶子“沙沙”响，还带了点松针似的淡味。
她正扶着书包带往下挪，眼角突然扫到坡底的转角。
是顾白。
顾白弯腰搬行李箱时，深蓝色校服外套的袖口往下滑了些，露出大半截小臂。阳光透过水杉叶的缝隙落在上面，刚好勾勒出肌肉绷紧的线条——不是健身房里刻意练出的块状硬实，是少年人常年打球、搬书攒下的紧实，顺着小臂骨往手腕走，线条流畅又清晰。
发力时，靠近肘部的肱二头肌会轻轻鼓起来一点，连带着腕骨上方的筋络也微微凸起，不突兀，却比小学时那截单薄的手臂多了层利落的力量感。皮肤是晒后的浅蜜色，还沾着点搬行李蹭到的细尘，却没遮住肌肉滑动的弧度——比如他换手扶行李箱拉杆时，小臂肌肉放松又瞬间绷紧的瞬间，能看见皮下淡淡的肌肉纹理，比从前更清晰，也更显少年人长开后的挺拔气，不再是小学那个搬完书会揉着胳膊喊酸的男生，连指尖攥紧拉杆时，小臂绷出的线条里，都藏着点不自觉的稳重。
林染的脚步猛地顿住，连叶靖喊她都没听见。她盯着顾白的侧脸：眉眼还是老样子，眼尾有点弯，只是下颌线比以前清晰了，头发剪得更短，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来时，能看见他额头渗的细汗。他搬着箱子往宿舍楼走，走两步就停下来揉了揉手腕，大概是箱子太沉，指节捏得有点发白。
记忆里，顾白在小学时就坐在她前排。那时候他个子不算高，喜欢在课间用纸折小飞机，还会偷偷在她的课本上画一只猫。三年级那次春游，他把自己的三明治分了一半给她，说“你太瘦了，多吃点”。
“染染？你看啥呢，快走啊！”叶靖回头扯了扯她的外套袖子，林染才猛地回神，赶紧把目光挪开，落在脚下的石子路上——水杉的影子落在灰裤子上，晃得她心跳突然变快，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
她其实张了张嘴，喉咙里滚过半句“顾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学毕业那天，她也是在这样的树影里，看着他背着书包走，最后只敢在他身后喊了声“再见”；初中三年，他们虽然不同校，但偶尔在镇上的书店遇见，她总是假装翻书，等他走远才悄悄抬头。现在又在同一所高中，离得这么近，却还是没勇气上前。
顾白好像没注意到坡上的人，搬着箱子转进了宿舍楼的拐角，深蓝色的外套衣角被风掀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水杉树的缝隙里。林染攥着书包带的手松了松，指腹沾了点汗，低头看见绿色短袖的袖口，和顾白露在外面的那截一模一样。
“刚才那人你认识啊？”叶靖凑过来问，眼神里带着八卦的光。
“不、不认识。”林染摇摇头，跟着叶靖往下走，风又吹过水杉叶，她偷偷回头看了眼宿舍楼的方向，心里轻轻落了句没说出口的话——
顾白，好久不见。
光斑落在她的灰裤子上，晃了晃，像把没说出口的心事，藏进了水杉的影子里。
食堂里已经排起了队，糖醋排骨的香气从窗口飘出来，混着米饭的热气，让人不自觉加快脚步。叶靖一边排队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暑假去海边的趣事，林染却有点心不在焉，筷子在手里转来转去。
“你到底怎么了？”叶靖终于察觉到她的走神，“从刚才下坡开始就怪怪的。”
“没什么啊。”林染低着头，把筷子摆好，“可能是还没适应开学吧。”
“骗人。”叶靖眯起眼，“你是不是认识刚才那个搬箱子的帅哥？”
林染的心猛地一跳，假装镇定地舀了一勺汤，“都说不认识了。”
可脑海里，顾白的样子却一遍遍回放——他的短发，他的侧脸，他微微皱起的眉，还有那截晒成浅蜜色的小臂。她想起小学运动会，顾白跑四百米，冲过终点时气喘吁吁，她递给他一瓶水，他笑着说了声谢谢，那笑容干净得像夏天的风。
“顾白……”她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怕惊动什么。
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翻书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映出淡淡的尘埃。林染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那里能看到宿舍楼的一角，还有几棵高大的水杉。
她知道顾白也在这所高中，只是不知道分在哪个班。开学前，她在镇口的超市见过他一次，他正和妈妈买牛奶，抬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让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下课铃响时，叶靖凑过来小声说：“我刚刚听隔壁班的人说，他们班有个超帅的男生叫顾白，打篮球很厉害！”
林染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脸都红了！”叶靖惊讶地看着她。
“没、没事。”林染慌忙转过头，假装整理课本，可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傍晚时分，校园广播响起了轻快的音乐。林染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透过水杉树的缝隙，在地上洒下长长的影子。她走到中午的那个下坡路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顾白正和几个男生从宿舍楼出来，手里夹着篮球，肩上随意搭着外套。他笑着和同伴说着什么，夕阳在他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
林染下意识地躲到水杉树后，心脏砰砰直跳。他们一群人朝篮球场的方向走去，顾白回头笑了笑，像是在回应什么。林染屏住呼吸，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尽头，才慢慢从树后走出来。
风从树叶间穿过，带着青草的味道。林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有点孤单，又有点满足——至少，她又见到了他。
她抬起脚步，朝宿舍走去。背后的水杉树叶轻轻摆动，像是替她守住了这个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