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离得有些远,我能看清众人神色,郑小郎却瞧不分明。
他只听得那道士说话,此刻缩在柴垛角落,低声愤愤道:
“什么冤魂作祟?鬼怪能有姓陈的狠毒?”
“这道士也不辨是非——若真是朱小姐冤魂,我说什么也要帮她报仇!岂能让老道将她超度了!”
“再说了,留不住胎就一定是冤魂作怪?说不定是那姓陈的自己不行呢?”
我瞥了郑小郎一眼,却听小莲悄声接话:“倒也不是没可能……我们村原先有户人家,也是坐不住胎,媳妇差点被休。后来看了郎中,才知是男人的问题……”
小莲毕竟是成了婚的,哪怕这婚……
总之,她似乎比我懂得多些。
我也压低声音:“你还敢来?”
小莲羞涩一笑:“我看这道士没之前那个坏——你夫君又说我有功德,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
郑小郎突然搓了搓肩膀:“怎么有点冷……”
小莲:“……”
她只好委屈地缩去另一侧。
此时,陈府下人已迅速抬来香案,供上香炉蜡烛并各色贡品。
“开坛!”
长春道长恭敬燃起一炷香,香烟袅袅中,两名道童熟练地取出一叠黄纸置于案上,另一童则化开朱砂,静候一旁。
道长持香巡行院中,步踏罡斗,口诵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咒毕步止,恰回香案前。他挥毫蘸朱,笔走龙蛇,一道符箓顷刻即成。
我好奇地望着——画符,司衡还未教过我呢。
小莲却蹙眉嘀咕:
“慕瑶,他画的什么符?念的什么咒?我怎么觉得好像……”
“没什么威力?”我接过话。
小莲连忙点头。
这时,郑小郎也转脸望来,满眼期待:
“阿姊,你是有本事的人,可知那道士画的是什么符?”
我略一沉吟:“这位道长……倒是心持正气。”
“他应陈天赐之请前来驱鬼,许是因百姓有难,出手相助。”
“但他一来便言明冤魂未曾作祟,未借机夸大其词、敛财骗色——是为德之一端。”
“再者,他虽答应驱鬼,却念净心神咒,并非诛邪灭煞之咒。”
司衡曾在梦中授我道家法门,言道:“我虽可护你,然身困雪中,又非凡人,无甚可授你保命之技。”
“惟昔年从老道处学得些许道术,你既有天眼,正可修习,遇小事亦可自解。”
是故每夜入梦,我皆勤学不辍。
今观长春道长所为,恰在我所学之列。
“此乃净心神咒,原为净心定神、摒杂除念之用。”
“若以之镇鬼,几无杀伤。但可使怨魂暂得清明,免其狂性大发、铸下错业。”
足见这道长心怀慈悲,虽法力看似平常,修行却已入正道。
郑小郎闻言,长舒一口气:“那便好。”
“听说恶鬼杀人要下地府受刑,若真是朱小姐冤魂,能保持灵台清明,也不至被这道长打散。”
我不由轻笑。
这郑小郎年纪虽轻,思虑却甚周详。
说话间,火光跃动,符上朱砂熠熠生辉,隐泛金芒。
道长拈符欲言,忽神色一凛:
“来了!”
院中气氛骤然凝滞。
下一瞬,后宅屋角那株老柳忽地枝条狂舞,在沉夜中投下魑魅乱影,诡谲难名。
我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方才天眼未窥见鬼踪,竟是借柳木阴气遮掩形迹!
凝神再望——
不对啊,不是说朱小姐冤魂吗?可那飘荡的……
不及细思,但见长春道长纵身疾跃,竟凌空悬浮!
宽袍大袖,临风而动,恍若真仙。
黑影当空摇曳,继而发出一声凄厉尖啸,猛地扑向陈天赐!
“鬼!鬼啊!”
那道貌岸然的陈老爷连滚带爬,骇得浑身乱颤。
“休造杀孽!”
道长大喝一声,拂尘扬处,一股无形气劲遥缚黑影!
那黑影距陈天赐仅半丈之遥,尖啸不绝,怨毒滔天。
道长眉头紧蹙,迅即将黄符贴上!
金光乍闪,黑影顿时僵止不动。
道长也缓缓落地。
众人瞠目结舌,既敬其御风如仙,又愕然于——
这便结束了?
陈天赐狼狈爬起,眼中狠戾之色一闪,却又暗生悔意——
早知这般容易解决,何必当初亲赴清溪观、低声下气!
“道长,这便是那作祟鬼怪?”
他急步上前,却见那团黑影仍欲扑来,不由避视退缩。
长春道长却未答话,只松开拂尘,凝目望向被符定住的冤魂——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