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娘言辞恳切,长春道长却缓缓摇头:
“姑娘,我乃方外之人,本不该过问红尘俗事。陈老爷品性如何,原与贫道无关。”
“钱财是你安身立命之本,还请自行斟酌用途。”
方才惊惶不安的陈天赐眼睛一亮,即便在深夜之中,也能听出他陡然放松的喘息!
朱玉娘眸光一黯,郑小郎也攥紧了拳。
然而下一刻,却见长春道长信手一指,几根柔长柳条忽如灵蛇飞至,在众人猝不及防间,将刚露喜色的陈天赐牢牢缚住!
道长却谦和一笑:“惭愧,贫道修行尚浅,终究未能超脱俗世,实在有愧师门。只是眼见这等背义之事,仍不能置之不理。”
全场愕然。
司衡在暗中低语:“又是这般作派…道门一脉,都这么会唬人……”
我听不真切,却感觉出司衡言语中带几分欣赏。
又想他如此强大,却甘愿自困于雪中,莫非昔日也曾受某位仁厚道长点化?
可司衡这般人物,又怎会轻易听从他人?
我想不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我敬重长春道长!
他有原则却不迂腐,有手段却存仁心——正如我心目中真正的修道之人。
朱玉娘已郑重跪地叩首:
“恩德铭刻于心,道长救命之恩,玉娘永世不忘。”
郑小郎也急忙跪下磕头:
“道长救了我姐姐,往后若有驱使,我拼死也会尽力!”
说罢连磕三个响头,扎实诚恳,倒让长春道长微微一怔。他细看郑小郎面色,复又含笑:
“罢,罢,你亦是有福缘之人,缘分正应在此宅之中——朱小姐,这负义之人,便交由你发落吧。”
道长手指轻拂,被捆作一团的陈天赐便如滚地葫芦般,咕噜噜滚至朱玉娘脚边。
她泪光中凝着恨意,俯身低语:“你也有今日。”
长春道长不再多言,拂尘一扬,敛衽欲去。
转身时瞧见我立于一旁,眼中蓦地一亮:
“这位姑娘,我观你眉宇清朗,道意隐现,似与我道门有缘。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我顿时想起司衡所授道法,然修习日短,仅学得皮毛,怎敢妄称弟子?
只得摇头:“道长,我也不知那位名讳,只略学了些粗浅术法。”
长春道长却不计较:
“既得道门之术,便是缘法。姑娘多学一些,行走世间,也好防身。”
他语气温和如长辈,令人不由心生亲近。
随后他却望向柴房,低声添了一句:
“贫道多言一句:厉鬼久留人间,阳气渐蚀其形。若欲长存,须得多行善事,积攒功德。”
善事,功德。
我默念这两个词。
想到小莲,想到司衡,他们皆需这无形无质之物。
但我已明白:若只为积德而行善,初心已失其纯。
一路走来,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譬如救助朱小姐这般陷于苦难之人,若我与小莲、司衡合力施援,岂非正是功德?
心念既通,我向道长躬身一礼:
“多谢道长指点,弟子明白了。日后定怀善念,随心而行。”
长春道长最后望向朱玉娘:“姑娘心志刚毅,行事果决,贫道在此反显多余。既然这位小友有能力,若遇难处,不妨请她相助。”
说罢携二童飘然离去,衣袂如乘清风。
满院仆从仍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朱玉娘毕竟只是个弱质女子,若他们此刻救下陈天赐,重赏必得。
朱玉娘敏锐察觉这暗涌气氛,毫不犹豫拔下郑小郎为她防身打制的铜簪。
簪尖锋锐,映着火光寒芒乍现。她将簪尖直抵陈天赐喉间:
“陈天赐,当日你巧言骗我,趁我爹病重,纵仆辱我,逼我跳井——若非井水下沉,我侥幸扒住暗道逃生,早已命丧你手!”
“可惜撞伤头部,神智昏沉,竟让你逍遥这些年月。”
“如今好不容易得来报仇之机,你以为我会手软吗?”
“你这班恶仆谁敢上前,我便一簪刺穿你喉咙!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随即转头低喝:“郑小郎!”
郑小郎急急回头,见朱玉娘神色决绝:“我死之后,家产尽数赠你,只求你侍奉我爹终老。你可能做到?”
郑小郎急道:“姐姐,我——”
“你只说,能不能?!”朱玉娘厉声追问。
郑小郎重重点头:“您与朱老爷于我有恩,不论钱财,我定会照顾朱老爷!”
二人一问一答,信义昭然,竟震得满院仆从一时不敢妄动。
他们皆是陈天赐心腹,平日为虎作伥,恶行不少。既然如此……
“小莲。”
我轻声唤道。
霎时间阴风回旋,院中火把骤然转绿,幽暗如冥。
寒气笼罩全院。
小莲身着血红嫁衣,面泛青白,双眸漆黑,十指乌尖,凌空飘行,缓缓逼近众人:
“恶业终有报。今夜,谁也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