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大宴,自己人当然也有得吃。总舵弟子数以千计,酒席布满各个院落。但此刻鸦寂雀静,想必已被控制。能在几道菜之间就不声不响地控制丐帮大院,不是使诈,就是能力强悍。不可能都喝醉了。
虎女说:“自觉与接下来这场仗无关的人请离场。”口吻平淡如水,但声音却清晰无误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易枝芽见惯了大海退潮,但从未见过人海退潮——还没欣赏完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造型呢,“走四方”就基本清空了。
人潮汹涌,各回各家。不过世态原本如此,也怪不得别人。理由有三。一来丐帮正式成立未满三年,功绩、口碑有限;其次,横空出世的五禽宫给武林划下了一条顺则昌、逆则亡的红线,各帮派为求自保,不再随意结交拜把;再者,丐帮不愿顺从任何势力的左右,这也是迟迟未能壮大的真因。故而丐帮当前结识的大都是一些小门小派,甚至是一些骗吃骗喝的江湖浪子。这些人能捧场,但不能撑腰。
创业难,守业更难。现场只剩下了丐帮四大堂主,以及红群群母女俩,以及——一秋池想跑,却又被易枝芽按住了:
“不慌。我还有两个朋友没走,是朋友,一起走。”
“前不久我为自己卜了一卦。”一秋池万般无奈。
“怎么说?”
“命带黑煞。”
“别信。要信只能信妈祖,妈祖最灵。”
“妈祖?你娘的祖宗?”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到底是谁娘的祖宗,反正将她放心上就对了,危难关头显身手,你想死都死不了。”
“一听到有人胡扯,我就全身起疹子。”一秋池按捺不住心中恐慌,“你可知道那五个怪物什么来头吗?”
“不慌。妈祖是神仙,专收怪物。又来人了,看看什么来头?”
大圆台上出现了六个人。丐帮规矩,每逢酬宾,作为主人不入酒席,只在终场敬酒,不料竟是这种终场。一秋池说:
“大帮主麻姑,二帮主赫以北,三帮主肯哑伯。后面那三个小老头是丐帮的幕后老板,出钱的。”
“出钱的?今儿这酒他们请的?”易枝芽说着扯下一个大鸡腿:“来来来,边吃边聊,看样子不会再上菜了。”
“你才是怪物。”一秋池气到想哭。
双方对峙。易枝芽的鸡腿刚吃完,同步了似的,虎女就说:
“时限已到,请回复。”
“它不答应。”赫以北亮出铁手,左右端量。
“那么,丐帮的祭日出现了。”虎女浓妆艳抹,嗓音却如虎啸,似是有人躲在背后唱双簧。
“悲观一点说,至少有你们五人垫背。”
“你不该如此悲观。”
赫以北正欲反唇相讥,却被麻姑拦住了。麻姑长发披肩,也披脸——只露出了鼻子、嘴巴以及一半眼睛,但依然遮掩不住盘根错节般的剑疤,但也依然遮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整体美。但易枝芽不懂这种美,要是知道她就是自己未过门的嫂嫂,肯定会焦心木香沉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还是让拳头来说话吧。”虎女似乎意会出了麻姑的意思。
“最讨厌你们这种狐假虎威的禽兽了。”红群群徐徐走上大圆台,“既然红某不幸撞见,那就拿来试试斤两。”
肯哑伯拱手:“丐帮谢过红女侠仗义相助。”
红群群一笑:“同道中人,患难与共。”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连自家男人都保不住的堂堂永春大女侠。”虎女脸上的胭脂爬满了嘲讽之意。
“再不济,也强过你这种没男人敢要的妖怪。”红群群脸色一紧,但转瞬即逝。她指着东南厅的方向,对女儿说:“找小黑哥去。你们三个小孩子只管在一旁好好看热闹。”
红彦彦乖巧地应了一声,随即跑出大厅。易枝芽迎上前去,半路接回。红彦彦依偎着易枝芽而坐。一秋池哼了哼:
“小黑爷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嘛。”
“朋友若不喜欢朋友,还能喜欢谁?”易枝芽反问。
一秋池想顶嘴,但虎女又开腔了:
“在解决丐帮之前,我先杀了你这个活寡妇。”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红群群跃下大圆台。
赫以北说:“红女侠尽管离去,尊驾侠义,丐帮心领了。”
“志同道合,赫帮主无需多言。”
果然有好戏,精彩不容错过。比武招亲那种小打小闹不算,从未看过人打架的易枝芽屏住呼吸,像钓鱼一样全神贯注,而完全忽略了危险气息。但他也不是瞎看,他是懂得区分“好人”与“坏人”的。毫无疑问,五禽破坏了大好酒宴,坐实了坏人,而其他的全是好人。所以他的心理倒向了红群群。所以他专找虎女的破绽。也很快就找到了。
虎拳斗永春,这是一场拳头上的较量。
功夫如其名,虎女的虎尊八式使唤出来,犹如八只老虎抢食。红群群当然不是俎上之肉,一套永春拳滴水不漏,见招拆招,老虎处处碰壁。但欲转守为攻,也为时尚早。
“小黑爷,你会武功吗?”一秋池问。
“别吵,正好看呢。”
“小黑哥肯定会。”红彦彦问一秋池,“哥哥会吗?”
“一点点。”
“我也是。”
经过数十招的适应性对抗之后,内力更占优的虎女加力了。好像钱袋子被盗似的,她忽然连连大叫,虎尊八式暴跳如雷,力道骤然提升,虎虎生风。红群群则拳速渐缓,额头见汗。易枝芽问一秋池:
“‘两肋是软肋’该如何比划?”
“两肋是软肋?”贼的反应就是快,一秋池张嘴就来,“两只手同时挠自己痒痒呗。”
易枝芽对红彦彦说:“冲着你娘挠痒痒,快。”
“妈祖啊,快来救救您孙子吧。”一秋池眼白上翻,犹如中邪。
这个位置正是五禽的弱侧,哪怕是朝着他们的后脑勺竖中指也没问题。而对面站着的都是好人,随他们怎么想。为了安全起见,红彦彦连挠三遍。结果害虎女连中三拳。一秋池张大嘴巴,像被塞了十几个鹅蛋似的——她肯定以为易枝芽就是妈祖本尊。
虎女不服。不服再来。再中三拳。见鬼了?虎女大感错愕,胭脂掉了一地。晃神之间又中一拳。捣在鼻子上。塌了。虎女怒而咆哮,鼻血更盛,淹没了胸口的虎头刺青。
就是见鬼了,她就是个不怕疼的死鬼。我跟你拼啦——虎爪舒张,祭出绝招“关公拉须”,疯狂打压。可惜勇有余而谋不足,软肋始终是软肋,又挨揍了。虎女是个急性子,打不着对方,气得直槌自己。
“挠死她——”红彦彦捧腹大笑。
虎熊连枝。熊接应来了。熊女从人到技,全面像熊,所到之处,狂风大作。熊韬八式降临,更是如同泰山压顶,黑天暗地。只见满屋桌椅颤动,乱作一团,惶惶不可终日。
“动物之外的禽兽,真真少见。”红群群虽然口气轻薄,但手脚丝毫不敢放松,以永春拳之小、快、灵的特长避其锋芒,展开游击战。眼光亦不时地瞟向东南厅,显然是在等待、同时也无比好奇“师从自己”的高人易枝芽又要施展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助攻。
心诚则灵。来了。易枝芽问红彦彦:
“你会绑辫子吗?像我这种无敌冲天辫。”
“会。”红彦彦稍事琢磨。
而正当易枝芽准备找熊女麻烦的时候,赫以北出手了:
“红女侠歇息片刻,赫某来也。”
也好,让当事人表现一下。赫以北并未出剑,一物降一物,铁手打熊掌得心应手。但熊有四掌,倒也不落下风。于是人来熊往,打得火星四溅。虎女的鼻子缠上了袖布,盘坐在地,积极疗伤。
“小黑爷会武功?”一秋池又问。
“会是会,就是没跟人打过。”
“那你跟什么打?”
“大海,石头,空气。”
“自己估摸一下,你打得过这头熊吗?”
“……不好说,但我敢保证,她打不着我。”
“你究竟练的什么屁武功,躲猫猫啊?”
“这是秘密。”易枝芽咧嘴一笑。还不如不说呢。
时间一久,熊女支撑不下去了。不过这是一头铁熊,熊掌虽早已血肉模糊,但仍不惜内力地反复使用杀招“老熊当道”,强悍抵挡赫以北不断前进的铁手。虎女又来了,嗷地一声,扑向猎物。
姊妹俩宁死不屈,血染沙场。鹿、猿、鸟三男坐不住了。鱼贯而出。这帮人的行动策略很简单,只要取得最后的胜利,怎么打都是光彩的。成王败寇,历史是王的历史,没有人会去在意王在成王之前的恶劣手段。但依局势而言,胜利天平业已向丐帮倾斜,而五禽居然早早地倾巢而出,若非有必胜实力,那就是有着犀利的后续手段支持。
麻姑已克制多时。然一发不可收拾。但见橙光一闪,人随剑动,直取虎女要害。从弱而强,各个击破,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剑光霍霍,剑音潇潇,第一明堂骤然亮了几分。这是要在一招之内砍掉虎头的节奏。
“二帮主请亮剑。”她也没忘提醒赫以北。
好人下手也这么狠?易枝芽有点想不通。
不过也难怪,事发两年前的那一场堪称百年江湖分水岭的三秦覆灭记,全天下也就他一人不知道了——五禽出道江湖,第一战就是将三秦观据为己有。然三秦八百教众去向不明。
自此,三秦观变成了五禽宫。
三秦观是留春霞从小目睹母亲一砖一瓦打造出来的心心血血,八百教友的每一次入门,亦历历在目。而今仇人就在眼前,下手焉能不狠?麻姑就是留春霞。留春霞变得有多丑,新七弦剑就有多美。她脱胎换骨,脱得彻彻底底,换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