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十点四十,建筑系《高层结构》提前下课。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大开,热风卷着蝉鸣一股脑灌进来。
季衔青把最后一根剖面线收进卷筒,抬眼——十米开外的玉兰道白得晃眼,蝉声像一把细齿梳,来回拉扯他的神经。 罗子嘉已经趴到窗边,手里转着半瓶冰水,水珠沿着瓶壁滑到他腕骨,又滴落。 “欸,音乐楼下课铃响了。” 叮铃铃—— 那声音像一把钥匙,拧开了什么。 季衔青不自觉往前一步,阳光落在左眼尾。
同一时间,音乐楼玻璃门被推开。 阮星尔抱着小提琴盒蹦下台阶。
姜黄色背带裙在太阳底下像一捧刚切开的芒果,裙摆随着脚步一荡一荡,露出右锁骨上一颗褐色小痣——不大,却像有人用细笔蘸了琥珀,不小心点在那里。 她今天把头发扎成高马尾,发绳坠两颗向日葵毛球,一跳一跳,在蝉声里晃得人眼花。 林笙跟在后面,抱着谱子,嘴里念念有词:“等会儿图书馆抢座,我要靠窗,空调吹不到——” 话音戛然而止。
台阶下,管弦系大三的大提琴手林屿抱着一束白玫瑰,耳根通红,像被太阳晒熟的草莓。 周围同学迅速围出一个半圆,手机镜头齐刷刷对准中心。
期末周的疲惫被八卦一扫而空,空气里全是兴奋的窃窃私语。 林屿平时低音炮,此刻却像断了弦的大提琴,声音哑而急: “星尔,我……我知道快期末了,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白玫瑰递到她面前,花瓣边缘微微卷起,像被心跳烫到。 蝉鸣忽然停了半拍。
阮星尔愣了愣,眼睛睁得圆,右锁骨那颗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下一秒,她笑了——八颗牙整整齐齐,像一排小太阳。 “哇,好漂亮的花!” 林屿像被鼓励,深吸一口气:“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周围人群发出“哇哦——”的拉长音。 阮星尔往后退了半步,裙摆蹭过台阶,发出沙沙声。 “谢谢你呀林屿,”她声音清亮,像小提琴的泛音,“可是——” 她顿了顿,笑意不减,却带着一点歉意的软,“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人群安静一秒,随即爆发更响的口哨。 林屿愣住,耳根更红,像熟透的番茄。 阮星尔朝他摆摆手,马尾一甩一甩,向日葵毛球在风里跳舞,穿过玉兰道,跑向建规楼阴影。 白玫瑰被留在原地,花瓣落了两片,像没说完的话。 三楼走廊,阳光被百叶窗切成一格一格。
季衔青站在阴影里,指间无意识摩挲着卷筒边缘,塑料纸发出细碎的“咔啦”声。 罗子嘉已经冲下楼,五分钟后又气喘吁吁冲回来,冰水只剩半瓶,贴在他脸上:“拒绝啦!” 季衔青没回头,目光追着玉兰道上那抹姜黄,声音低哑:“她说什么?” “她说——”罗子嘉故意拖长音,“‘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蝉鸣忽然变得很远。
季衔青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一排小栅栏,把情绪关在里面。 他想起去年冬天,图书馆占座系统里那张折成钢琴状的便利贴。 想起她每次路过建规楼,都会仰头冲他挥手,右锁骨那颗痣在阳光下像一粒跳动的星。 想起她拒绝别人时,声音软,却毫不犹豫。 “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他无声地重复,喉结滚动,像把一颗冰咽下去。
十一点整,阮星尔抱着琴盒出现在建规楼门口。 额头沁出细汗,鼻尖被太阳晒得发红,却仍旧精神奕奕。 “雪岭同学!” 她踮脚挥手,向日葵毛球一跳一跳。 季衔青和罗子嘉刚走出旋转门,阳光迎面泼下来,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罗子嘉识趣地举手:“我去买冰美式,先走一步!” 他溜得飞快,背影在热浪里扭曲成一道模糊的线。 玉兰道上只剩他们两人。 蝉鸣忽然变得很近。
阮星尔抬手扇风,小声抱怨:“刚刚被一个同学拦住告白,热死我了。” 季衔青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卷筒,指骨微微发白。 他看着她,声音低哑:“拒绝了?” “嗯!”阮星尔点头,笑得没心没肺,“我说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季衔青脚步一顿,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 他垂眼,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为什么?” 阮星尔歪头,马尾滑到肩前,声音轻快:“因为——” 她停顿,眼睛弯成月牙,“秘密!” 又是秘密。
季衔青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抬手,把她发绳上歪到一边的向日葵扶正。 指尖碰到她耳后,温度交换,却只是一瞬。 他收回手,插在兜里,握紧。 阮星尔毫无察觉,继续叽叽喳喳:“图书馆空调开得太足,我要带外套……” 蝉鸣声里,她的声音像一条明亮的溪流,而他站在岸边,被“秘密”两个字反复冲刷。
“雪岭同学,我就先走啦!”阮星尔笑着跑开,那颗虎牙在几丝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玉兰道上的蝉声把告白吹得很轻,却把少年的心跳敲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