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衡此刻却轻笑出声。
“这些普通人,倒也有趣。”
“小新娘,我再教你一事——所谓人老珠黄,说的是人衰老,拿来作比的却是发黄的珠子。再好的珍珠,年岁久了,也难免暗淡泛黄。”
我顿时会意,转向那仍在嘴硬的妇人说道:“既然说是传家宝,不如你跟大伙讲讲,这宝贝传了多少代了?”
旁边便有人嗤笑道:“什么传家宝,看这花样款式,分明是眼下时兴的样式。”
花样款式之类,我与司衡都不甚了解,一时接不上话。
司衡显然有些憋闷,我却越发觉得他可爱。
那妇人强作强硬:“什么时兴不时兴?这是我婆婆从她婆婆那儿传下来的,少说四五十年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替司衡扳回一城:
“这位大姐,四五十年前的珍珠您可见过?人老珠黄这词,总该听过吧。”
“你猜为什么偏拿珍珠比人老?正因为珍珠年月一久,自然发黄。”
“您这副耳环,款式新颖、光泽莹润,分明是新近所造。”
我笑吟吟说完,明显见她脸色一僵。
“对,可不正是嘛!”队伍里立即有人附和。
先前点评款式的那位大姐也接口道:“而且这样式分明是小姑娘戴的。你我这般年纪,怎会买这个?必是如这位姑娘所说,来路不正。”
此时,那管事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见他眉间微蹙、神气黯淡,想必正被什么麻烦事所扰。
若此时出手相助,之后的旅程或许能更顺遂些。
不过眼下,还是这位大姐更引人注目。
只见她面红耳赤道:“你们凭什么污蔑我?就算……就算不是祖传的,也是我该得的,绝不是偷的!”
这话若一开始就说,或许还有人信。可如今她谎话连篇、破绽百出,谁还肯信?
先前出借马车的那位妇人更是长舒一口气,显然后怕不已。
而我,心知耳环并非偷来,不过是想逼她说出实情。
我凝神细看那双耳环——珍珠莹润,泛着温婉光泽,而那光泽之上,却隐隐缠绕着一缕妖气。
那气息如锁链般紧缚在她颈间,她却浑然不觉,仍努力辩白:
“我进万安城前,路上遇到个姑娘,说是在等情郎,托我进城带个口信——这耳环便是谢礼!”
这话一出,众人更不信了。
如今民风虽比以往开放,却也未到这般地步。一个姑娘家等情郎,还敢托人带口信?
若被宗族里的人知晓,还不知要受什么惩处!
这怎么可能?
但那妇人却拼命发誓:“千真万确!我若说谎,天打雷劈!”
如此毒誓一出,众人一时怔住,反倒有些将信将疑。
只有我看见缠绕在她颈间的妖气骤然收紧。她似无所觉,只如岔气般干咳两声,下意识揉了揉喉咙。
我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既然收了谢礼,可把话带到了?”
“若真带到了,又为何先前遮遮掩掩、如此心虚?”
那妇人已有几分怕我,我一开口,她先怯了三分,继而强撑着道:
“怎么没带?我去她说的那户传了话,只是那人出门晚归,我又赶路要紧,哪能久等……这总不能怪我吧?”
闻言,车队管事皱起了眉头。
走商之人最重信誉。今日贪便宜而毁诺,来日谁还愿与你做生意?
这妇人行径,在他看来简直荒谬。
且不说那珍珠耳环价值不菲,寻常人一两年也攒不下这等钱财。就说他们商队行程之慢是人尽皆知的,若真有急事,怎不找镖局或其他快队?
可见她不是不能等,而是不愿费事。
此时无人再指责,那妇人反倒得意起来,摸着耳环扬声道:
“要我说,那女子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会情郎还敢这般张扬。我不给她带信,反倒是替天行道。”
“那年轻人也是,好端端的清白姑娘不要,偏跟这种女子纠缠。我不传话,说不定还省了他一顶绿帽子!”
这话说得极为刻薄。
饮食男女,人之常情,两心相悦,又岂是外人可妄断的?
再说她只受托带话,怎就断言对方不守妇道?还凭空污人清白!
她也不想想,若真是紧要之事,这一耽误,或许便是误人一生!
我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但愿你夜里能睡得安稳。”
若我所料不差,托她带信的恐怕是只小妖。妖类最重诺言,
她拿了报酬却不办事,就算对方索她性命也不为过,天道亦不记孽债。
如今妖气缠颈,说明那小妖就在近处。
于是我抬头望了望天边朦胧的月,转头问那管事:
“请问何时才能开饭?看来今夜不大平静,不如早些歇息。”
管事眉头又紧了几分,目光扫过众人,继而向我拱手:“姑娘稍候,我这就去催。”
他待我如此客气,周围人也纷纷投来各色目光。
我又好心提醒一句:
“赶路辛苦,饭后各位还是尽早休息为好,免得夜里被什么动静扰了清梦。”
那摸着耳环的妇人却冷哼一声:
“小丫头牙尖嘴利,是不是嫉妒我得这珍珠耳环?在这挑拨离间,诅咒商队不安宁!”
“我可告诉你,我许草花睡觉雷打不醒,天王老子来了也吵不醒我!”
“嗯。”我在心中默默接道——
口业既造,便是真有天王老子,今夜也绝不会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