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人心叵测,这小狐狸毫无防人之心,怎能承受在场众人知晓它的秘密?但凡有一人起了歹念,就算我今夜放它走,日后也必遭不测。
然而司衡却在此时劝我:
“慕瑶,有时你该顺应天意。”
他话中有话。
我不甚明白,但司衡从不会错。
眼下小狐狸满心仇恨,根本听不进劝。我走上前,伸指在它额心一点,它便化作全无杀伤力的原形。
火红的狐狸毛斑驳脱落,夜风一吹,四散飘零,显然受损极重。
——怎么回事?
我细看才发现,这是只刚化形不久的小狐,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或是行了何等善事才能修得人形。
虽是妖物,却妖气几近于无,一身功德反倒醒目。这样的小妖,即便行走人间,也很难被识破本体,更不会轻易伤人。
难怪能与情郎生出如此深情?
若是寻常妖物,与人相处久了,早就出事了。
……
小狐狸泪眼汪汪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指了指那个仍倒地呻吟、却无人搀扶的妇人:“你看,背信弃义之人,即便在我们人眼中,也是为人所不齿的。”
我将那对珍珠耳环再次递过去:
“收好它。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小狐狸终于向我们讲述了她的故事——
“我原本修行浅薄,只因天旱时曾从山中引水救济灾民,机缘巧合才得以化形。”
然而她太过单纯,刚下山就被人盯上,幸得宋郎出手相救。
在小狐狸口中,这位宋郎是世上最好的人。他满腹经纶却毫不迂腐,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更是耐心教了她许多人事。
只是他身体孱弱,不能见光,终日多半时间都虚弱不堪。
一妖一病弱公子,只得偷偷住在万安城一座废宅中,相依为命。
直到小狐狸发现,宋郎的身体正日渐衰弱。
她不懂缘由,只知他每到夜晚便会稍好些,于是特意去城隍庙三跪九叩,求得一线生机。
庙中城隍指点,需月华或至阴之物,方能续他性命。
可月华——除非等到六十年一现的帝流浆,但这又谈何容易?
至阴之物,她一个刚成精的小狐,又从何得来?
直到某日在城中听书,她才知晓:原来妖怪的内丹,便是至阴大补之物。
妖若失去内丹,轻则修为尽失、记忆全无,化作普通动物;
重则殒命。
但她知道宋郎绝不会答应,二人为此大吵一架。小狐狸赌气说要走:
“既然终要永别,不如现在就分开!”
她负气离去。
可终究放不下宋郎病体,最终还是决定牺牲自己。
……
于是她吐出内丹,以月华净化蕴养,又因失了内丹,无法长久维持人形……
万般无奈下,小狐狸选在自己出生的山麓作为诀别之地,而后取出辛苦积攒的十两银子,在路上挑了个面善的大婶,望她看在同是女子的份上代为传信。
为取信宋郎,她更将二人的定情信物也交了出去,权作凭证。
…
谁知小狐狸在城外苦等整日,也不见宋郎踪影,还以为是自己先前言语太过绝情,伤了他的心。
然终究心有不甘,念及对方日益虚弱的身体,便决定趁夜直接将内丹相赠。
可等她赶到宅院,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宋郎或因这次延误,不是丢了性命,便是远走天涯……
一想到此,小狐狸便痛苦地蜷缩起来。
偏偏此时,她又察觉到珍珠耳环上的妖气,于是满怀狂喜循迹而来!
却不料拿着耳环的不是她的宋郎,而是眼前这个贪婪的妇人!
这叫小狐狸如何不恨?!
宋郎身子虚弱至极,吵架时连从榻上坐起都艰难,如今不知所踪,怕是凶多吉少。
“而这背信弃义之人,却安享富贵,心安理得——凭什么?!”
“那宅院四周全无她驻足的气息,她根本未曾去过,只是骗了我的银钱和信物,一走了之罢了!”
这叫她如何不恨?!
小狐狸龇牙咧嘴,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瞪着那艰难爬起的妇人,恨不能立时咬断她的喉咙。
在场众人皆默然不语。
听到这般故事,又是这样一对苦命鸳鸯,即便是妖,也不禁令人心生怜悯。
我蹲下身,望着小狐狸:
“杀了她又有何用?世人只会传言狐妖作恶。”
“你来人间这么久,却仍轻易信人。那位宋郎将你护得太好,让你全然不知人心险恶,今日苦果,你也该好生反省。”
“更何况,”我瞥向那眉梢眼角暗藏窃喜的妇人,轻声道,“这等贪婪之人我见多了。若要给她教训,就要夺走她最看重之物。”
“失了苦苦追寻的,活着,会比死了更痛苦。”
“小狐狸,她既然这般爱财,我有一咒‘五鬼散财’,可叫她今生今世,再得不到一文钱。”
“你觉得如何?”
我凝视着她:“只要你答应行九十九件善事,这门法术我便传授于你。”
“我答应。”
小狐狸望着我:
“是我太过轻信。你说得对,宋郎不在了,也怪我不管不顾……”
“但我以性命和修行起誓,只要您肯传授,我此生此世,定当多行善事。”
只要能够惩罚对方。
“这有何难?”
五鬼散财之术,本是道门用以惩戒盗窃抢劫、贪婪成性之徒的咒法。
虽不致死,却也仅能糊口。中术者所得的每一分不义之财,都会化作灾祸报应在身,直至罪孽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