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脸上,冷得像针扎。我翻过铁栅栏的时候,左臂一沉,整条胳膊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骨头里往外拽。脚落地没站稳,膝盖撞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一只手立刻伸过来扶我。
我下意识地甩开,手套滑了一截,绷带边缘渗出的血在雨水里晕开一点暗红。
“你伤了?”秦屿声音紧了,“这不止是擦伤。”
我没答,“你之前说的‘锁魂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妆奁上?”
“这纹路不该出现在那种地方。它不是装饰,是阵法的一部分。”
“阵法?”我盯着他,“什么阵法?”
他从背包里抽出一叠泛黄的复印纸,抖掉雨水,铺在廊檐下一块干燥的水泥台上。最上面那页画着九个点围成一圈,中间标着“阴枢”两个字,旁边一行小字写着:“八阴归位,一阴补阙,莲开血涌。”
我盯着那行字,心口猛地一缩。
“莲开血涌……”我低声重复。
“怎么?”他抬头看我。
我从包里拿出奶奶留下的线装册子,翻到那页朱砂画的图。两份纸并排摆在一起,纹路几乎一模一样,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可下面的注解却截然相反。
秦屿的笔记写着:“引怨入体,饲邪成形。”
我的册子上,是四个字:“封邪待启。”
“你这本……”秦屿盯着我的册子,声音有点发干,“是谁留下的?”
“我奶奶。”我说,“她临死前只告诉我一句话——远离带这种纹的玉。”
他没再问,手指在两张纸上反复比对,忽然停住:“你看这里。”
他指着“八阴归位”那句,指尖移向“一阴补阙”四个字。
“补阙……补缺。”我喃喃,“不是第九个,是补位。”
“如果仪式只需要八个,第九个就是备用的。”他抬头看我,“可为什么需要备用?”
“因为第八个可能失败。”我盯着沈蓉的名字在脑子里闪过,“她没死。她还在医院,意识模糊,但活着。如果仪式必须死人才算完成,江临渊不会留她一口气。”
“可如果第八个才是核心……”他声音低下去,“那她活着,反而是必要的。”
“阴枢。”我指着图中央那个字,“八个点围着它,它是枢纽。第八位不是终点,是钥匙。”
秦屿猛地翻到笔记最后一页,指住一行几乎被墨迹盖住的小字:“阴极不灭者,可为引。”
我们同时开口。
“第八位不是祭品。”我说。
“是容器。”他接上。
雨小了些,风却更冷。我靠在墙边,左肩往下一片麻木,莲花纹已经爬过肩胛,贴着锁骨往下蔓延。每一次呼吸,腹中那东西就轻轻一动,像在听。
“你撑不住了。”秦屿看着我发青的嘴唇,“得去医院。”
“不能去。”我摇头,“江临渊是医生。我在他眼皮底下出现,等于把线索送上门。他等的就是我主动走进医院。”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蓉现在是唯一活着的关联者,可她昏迷不醒,谁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一定非得她醒来。”我摸出手机,翻出之前拍的玉蝉照片,“我能‘看’。只要她身上还有残留的东西,只要我能碰到——”
“你用能力去读她的记忆?”他打断,“你现在的状态,再强行通灵,会出事。”
“我已经出事了。”我扯了扯嘴角,“从那个玉镯出现在我店里开始。我不是在选要不要卷进去,我早就被钉在祭坛上了。”
他没说话,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从脖子上扯下一枚古铜钱,塞进我手里。
“拿着。”
“这是?”
“家传的。”他说,“爷爷说,对阴气重的东西有点压制作用。不厉害,但能撑一会儿。”
铜钱冰凉,可握在手心,那股阴冷居然真的缓了那么一瞬。
“你不怕我拿了就跑?”我问他。
“怕。”他点头,“但我更怕你一个人硬扛到死。”
我低头看着铜钱,边缘磨得光滑,中间的符文像某种古老的眼睛。
“你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提过‘莲开见血’具体指什么?”我问。
“没有。”他摇头,“但‘血’不一定指死亡。在古法里,血可以是血脉觉醒,也可以是胎记显形。”
我猛地抬头。
“胎记?”我声音发紧。
“对。有些仪式需要血脉纯净的人做引子,胎记就是标记。你……”他顿了顿,没往下问。
我没答。手腕上的绷带已经被雨水浸透,莲花纹在皮肤下微微搏动,像是回应。
“我们得去见沈蓉。”我说,“不是去医院,是找她留下的东西。她住院前住哪儿?有没有亲人?遗物有没有被收走?”
“她独居。”秦屿翻出手机,“我查过,警方封了她的公寓,但还没彻底搜查。物业说她住院当天,有个穿白大褂的人来取过一批私人物品,说是医院要的医疗记录。”
“白大褂?”我盯着他,“不是家属?”
“不是。”
“江临渊。”我咬牙,“他早就动手了。他在清理痕迹,也在布置下一步。”
“可他拿走的东西里,未必全是文件。”秦屿忽然说,“人最私密的东西,不会随便交给外人。她可能藏了什么。”
“藏东西……”我闭了闭眼,“女人藏秘密,通常藏在哪儿?”
“首饰盒、日记本、床垫底下……”他想了想,“或者,贴身衣物的夹层。”
“妆奁盒。”我睁眼,“她为什么会有那种盒子?民国的东西,现在没人用。除非……那是她家族传下来的,或者,有人特意给她的。”
“你怀疑是江临渊给的?”
“不。”我摇头,“是‘他们’。那个组织。他们选中她,不是随机的。她身上有某种特质,让她能承受仪式的前八步。而那个盒子,是引导她走向最后一步的工具。”
秦屿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奶奶的册子上,除了这页,还有没有别的标记?”
我重新翻开册子,一页页翻过去。大多是药材图谱和古玉辨伪,直到最后几页,出现一些零散的符号。其中一个,是莲花托着一滴血,下面写着:“血启莲心,魂归阴枢。”
我指着那图:“这是什么意思?”
秦屿盯着看了很久,低声说:“如果‘阴枢’是第八位,那‘魂归’……就是她的意识被彻底吞噬,成为开启仪式的引信。”
“所以她不能死。”我声音发冷,“她必须活着,意识被囚禁,身体成为通道。而第九个……只是个幌子,用来迷惑像我这样能看见残留记忆的人。”
“你不是被选中的第九个。”秦屿看着我,“你是备用的。万一沈蓉撑不住,你就得顶上去。”
我笑了下,没说话。
雨彻底停了。天边透出一点灰白,照在廊檐上,水珠一滴滴落下。
我扶着墙站起来,腿还在抖,但还能走。
“走。”我说,“先去沈蓉的公寓。物业钥匙,你能弄到吗?”
“能。”他点头,“但得绕开监控。她住顶楼,去年电梯坏了,一直没修。”
“正好。”我拉紧外套,“楼梯最不容易被看见。”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扶住我胳膊:“你真不去医院?”
“不去。”我甩开一点距离,“医院是他的地盘。我现在进去,不是治病,是送死。”
他没再劝,只是把背包重新背上,走在前面带路。
转过走廊拐角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雨后的空气里,那道倒悬的塔影又闪了一下。
就一瞬。
等我再定睛,已经没了。
可我知道,它还在。
我抓紧了包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