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底下那缕黑发还在动,像是刚被人从外面塞进来。
我盯着它,手指已经摸到了发簪的边缘。冰得像埋了十年的铁钉。
“别进去。”秦屿在身后说,“阴气太重,你撑不住的。”
我没回头,“她等了快一百年,就等一个能听她说话的沈家人。我不去,谁去?”
话音落,我抬脚跨过门槛。
里面比外面更黑,但我的眼睛居然能看清——墙角堆着半块石板,上面刻着和铜盒上一样的莲花纹。石板压着一截褪色的红布,像是寿衣的边角。
我蹲下,手指刚碰到石板,左肩的莲花纹猛地一烫,像有人拿针在皮下缝线。
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我站在一间老式厢房里。雕花木窗半开,外面槐树影子横进来,像根吊绳。一个女人背对着我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那根断簪。
她突然转头。
我看见了我自己。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胎记,只是她的眼白泛着青灰,嘴唇发紫。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浮上来的,“我等你很久了。”
“你是沈素娥。”我说。
她没回答,只把簪子往发髻里插,动作很慢。插到一半,门外传来砸门声。
“把玉交出来!”男人吼,“不然我让小妾活剖了你儿子!”
她手一抖,簪子掉在地上。
画面碎了。
我跪在公厕地上,喘得胸口发闷。掌心全是汗,玉还在手里,发烫。
“我不是来看你死的。”我咬牙站起来,“我是来问你——你想让谁知道真相?”
没人回答。
我直接抓起发簪,塞进掌心。
血“滋”地冒出来,顺着玉的裂痕往下淌。玉突然亮了一下,像是被点燃了芯子。
眼前又黑。
这次我看见她跪在祠堂里,族老们围着她,香炉里的灰扑到她脸上。有人喊“通奸罪女”,有人拿棍子打她手背。她怀里死死抱着妆奁盒,指缝里渗血。
“玉在簪里。”她抬头看我,眼神清明,“另一半在地基下,但只有沈家血脉能挖。他们想用活人祭坛,我不能让玉合。”
“江临渊知道这些?”我问。
她没回答,画面又换——她站在阁楼窗前,风吹得旗袍贴在身上。她把簪子从发上拔下来,咬破手指,在簪尾龙纹上画了个符。
“封魂。”她低语,“等我族后人来解。”
然后她转身,踩上凳子。
绳子套上脖子。
我猛地抽手,发簪还在指尖,玉却突然震了一下。
“你听见了是不是?”我对着空气说,“你不是怨灵,你是被封住的守灵人。你不想害人,你只想让玉永远断着。”
风停了。
墙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我盘腿坐下,把发簪放在膝盖上,把玉贴在心口。
“我是沈清璃。沈素娥的血脉后人。我找到簪子了,玉也合了。我知道你不是疯妇,你是守玉人。”
我闭眼,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全放出来——她藏玉、断簪、赴死,每一步都清清楚楚。
“我看见了。”我声音发抖,“我全看见了。”
空气颤了一下。
一个影子浮在对面,穿旗袍的女人,脖子上有淤痕,但眼神平静。
她看着我手腕的胎记,轻轻点了下头。
“钥匙已合。”她终于开口,声音像风吹纸灰,“封印将动。”
“我不会让它开。”我说。
她摇头,“护它,毁它,都好。但莫让它落入祭司之手。九阴祭起,地眼裂,万魂出。你也会死。”
“我知道江临渊要它。”
“不止他。”她声音越来越淡,“暗瞳十三人,皆在等这一天。你是第九容器,也是最后一把钥匙。”
我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她没答,只抬手,一道光打入我眉心。
记忆炸开——
百年前,沈家九族守地眼。叛徒勾结外人,要献龙形玉开启邪阵。沈素娥拼死护玉,被诬通奸,逼上绝路。她临死前设局:玉分两半,簪藏其一,尸身藏其二,唯有血脉至亲能引共鸣,解封。
但她没想到,百年后,会有人用“治疗”之名,把她族后人一步步引回这里。
“他让我查。”我睁眼,声音冷了,“江临渊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他让我找到你,拼合玉,唤醒封印。”
影子缓缓消散。
最后一句话飘在空中:“安息吧……姑奶奶。”
我低头,发现发簪开始裂。
一道血线从龙纹眼睛里渗出来,顺着簪身往下流,滴在我手背上,滚烫。
“别进来!”我冲门口吼。
秦屿的声音被挡在外面,像是隔着一层水。
血线越流越多,突然一卷,朝我喉咙缠来。
我抬手,把玉狠狠按在发簪上。
“沈氏清璃,承你遗志,此怨,我不收!”
玉炸出一道光,金中带红,像血烧着了。
发簪剧烈震动,那股黑气在簪尾打转,几次想钻进我手臂,都被玉光逼退。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喉咙。
通灵之力倒转,我不再吸,而是推——把那股执念往外送。
“走!”我低吼,“你该走了!”
“铮——”
一声轻响。
发簪从中裂开,灰烬簌簌落下。
风停了。
我瘫坐在地,后背湿透,手还在抖。
玉在我掌心,温的,像贴着心跳。
“安息吧。”我哑着嗓子说。
门外,秦屿一脚踹开门。
“你没事吧?刚才里面——”
“我没事。”我攥紧玉,慢慢站起来。
他盯着我手里的灰,“发簪呢?”
“烧了。”
“那怨灵……”
“走了。”我看他,“她不是疯女人,也不是怨妇。她是沈家人,是守玉人。她用自己的命,把玉分成两半,藏了百年。”
秦屿脸色变了,“所以江临渊要的不只是钥匙……他要的是一个能唤醒钥匙的人。而你——”
“我是他选的容器。”我接上,“也是他算漏的变数。”
他沉默几秒,“现在怎么办?”
“还有一半玉。”我说,“在地基下。她死前埋的。”
“你还要去挖?”
“必须去。”我往门口走,“但这次不是为了拼合。是为了毁它。”
他跟上来,“你知道地基在哪?”
“知道。”我停下,“在中学主楼的地窖。她死前最后站过的地方。”
“可协查通报已经发了,你露脸就是被抓。”
“我不露脸。”我摸了摸外套兜,“我有办法。”
他盯着我,“你打算一个人去?”
“你不该跟着我。”我说,“墨玄说过,你护不住我。”
“那你就该信他?”他声音陡然抬高,“他出现一次,你就差点死一次!他告诉你你是祭品,告诉你容器必死,然后呢?他救你了吗?他连面都不露!”
我转头看他,“可他知道的比我多。”
“那就更不该信!”他逼近一步,“他要是真想帮你,早该告诉你怎么破局。他不说,只警告,只消失——他根本不在乎你死活!”
我闭了会儿眼,“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往前走。”
“那就别一个人走。”他伸手抓住我胳膊,“你查,我帮你。你挖,我守着。你毁玉,我替你挡住江临渊。我不信墨玄,但我信你。”
我没甩开他。
外头风又起来了,吹得破墙哗啦响。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玉,裂痕还在,但龙纹完整。
“走吧。”我说,“天亮前得把事做完。”
我们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我忽然停住。
回头。
地上那堆灰烬,中间有一小块没化开,是簪尾的龙眼,红得像凝固的血。
我蹲下,用指甲抠起来,塞进衣袋。
秦屿没问。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公厕。
操场荒草在风里晃,像无数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