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这小孩儿怎么可能是那妇人的……妈妈?
震惊和错愕瞬间攥住了我,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我反复打量着这一大一小——妇人脸上已布满岁月的痕迹,可那孩子却水灵灵的,骨架纤细、身形稚嫩,怎么看都只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压根不像有什么特殊体质的样子。
我强压着满腹惊疑,听她们又聊了几句。那年长的妇人喊胡玉芝“祖祖”,小女孩儿却叫她“嬢嬢”,胡玉芝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这才终于确信:那妇人嘴里的“妈”,确确实实就是她身旁这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
一股说不出的诡谲在空气中无声蔓延。身着民族服饰的诡异母女、灯光昏沉的黑瓦角楼,都让眼前这一幕透出森然的违和。
我缓缓吸气,又徐徐吐出,一种发毛的感觉从心底不断膨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趁胡玉芝还在热络地叙旧,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凌寒。
“喂,你……刚刚听见没?那妇人,叫那小女孩儿……”我表面维持镇定,实际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
“嗯,有点不寻常。”凌寒单手插兜,目光沉静如深潭。
“何止是不寻常,这简直离谱!”我小心控制着音量,又凑近些问,“你看出来什么没有?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怪就怪在这儿。”凌寒面色未变,说出的话却让我一怔,“她并非精怪,也没有被附身,确实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
“怎么可能?!那妇人可是叫她‘妈’啊!”我一时没控制住声调,顿时引来了胡玉芝几人的注意。
“哎哟,瞧我这记性,差点怠慢贵客了。”胡玉芝边说边从石阶上走下,旗袍紧裹着她款款摆动的腰肢。
她停在凌寒身侧,仰起妆容精致的脸,朝他妩媚一笑:“蛇君,这儿是我从前住的地方。我与这家人结过契,答应保他们百年平安。后来那人把我送去上洞村守封印,自己没多久就病死了。喏,上面那两个,一个是他女儿,一个是他外孙女。”
她朝那对母女招了招手,待她们走近,才向我们介绍:“这位是蛇族之君,这趟随我回来,是特地来寻那件东西的。”
妇人将手搭在小女孩儿肩上,朝我们笑了笑,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热情说道:“欢迎你们。若不嫌弃,请先来我家坐坐吧。”
我的目光仍凝在那小女孩儿身上。她安静地倚在妇人身边,小手轻轻抓着对方搭在她肩上的手,一双圆眼睛清澈见底,与先前那副老成和蔼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看她的时候,她正望着凌寒。觉察到我的注视,她怯生生地对我笑了笑,随即害羞地躲到了妇人身后。
她这副模样,倒真像个寻常孩子——可正因如此,才更显得先前那一幕诡奇难解。
“不必。”凌身姿挺拔,垂眸淡看妇人,“我们为寻物而来,拿到便走。”
“这……”妇人像是头一回被凌寒这样的目光注视,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朝胡玉芝投去为难的眼神。
“怎么了,阿芸?”胡玉芝抱起手臂,细眉微蹙,“那东西呢?总不会没了吧?”
“还在的,还在祠堂里。”阿芸连忙解释,像是怕我们误会,“只是昨晚聪子家的老太走了,祠堂正在办丧事,现在过去恐怕不太方便。不如你们将就一下,在我家歇一晚,明天天亮,我再带你们去看那样东西,行吗?”
我听她说得含糊,始终没点明那到底是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像在打哑谜,只剩我云里雾里,不知此行目的,着实有些憋闷。
凌寒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好,那便叨扰了。”
妇人脸上重新漾开热情的笑,连声说着“不用客气”,便领着那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儿先进了屋。
我对这突然的留宿毫无准备,一想到得和那诡异的小女孩共处一屋,就没来由地紧张。我伸手扯了扯凌寒的衬衫袖口,仰脸小声说:“凌寒,我们真得住这儿吗?能不能换一处?”
凌寒看出我的不安,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声回:“别怕。进去之后,你只当她是普通孩子就好。”
“可……”我明知她绝不普通,光看着就心里发毛,怎么可能平常心相处。
“没事,有我在。”他捏了捏我的下巴,指腹轻擦过我的下唇,低声笑了笑,“要相信你自己,你胆子够大。”
“……我谢谢你。”这蛇又在拿那天的事调侃我。我拍开他的手,转身去车上拿行李。
陈兴这趟是来送酒的。货一搬完,他说什么也不肯留下过夜,当即开车驶离了吴家寨。
我看他逃也似的离开,猜他八成也知道这寨子不简单,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尾,我心里也隐隐泛起悔意。
折回角楼时,我才注意到门檐下悬着两盏未点亮的白灯笼。不抬头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正琢磨为何用这样晦气的颜色,一进门,就撞见那小女孩儿蹲在地上,独自摆弄着一个洋娃娃。
是市面上常见的塑料芭比,她正认真地为娃娃换裙子,嘴里用方言稚气地念叨着什么。声音太轻,一句也听不清。
头顶昏白的灯光照在她瘦小的脊背上,银花发簪偶尔折射出泠泠冷光。
我只瞥了她一眼,心跳就没由来地加快,只想悄悄经过,赶紧回房去找凌寒。
可就在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身后猝不及防响起一道苍老沙哑的嗓音,活像出自七旬老妪之口:
“阿妹,天黑了,别乱走哈。当心被拖走,叫棺婆吃掉咯。”
我浑身一僵,双脚像被钉在原地,血液仿佛逆流般冰凉。
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时钟指针“咔、咔”地走动。
一动不敢动。我很清楚,这屋里除了我,就只有那个诡异的小女孩……
冷汗迅速渗过脊背,浸湿了衣衫。
地面上,一道影子缓缓晃动。
小女孩儿站起身,慢悠悠走到右侧方桌边,将芭比放下,顺手拾起一杆旱烟枪,凑近半截燃着的白蜡烛,熟练地点了起来。
我双腿发软,想逃却使不上力,手指紧紧攥住裤腿,抑制不住地发抖。
“咋滴嘛,吓着你咯?”她倚墙看向我,拿烟枪的那只手袖口滑落,露出一只孩童才戴的龙凤镯。
太诡异了。明明先前还是稚气孩童,怎么一转眼,竟像个老太太般抽起旱烟?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嘴唇微颤,脑中一片空白。
她也不再说话,只静静抽着烟。腕间银镯随动作偶尔轻响,每一声都清脆地敲在我的神经上。
“阿妹,来,过来坐。”她拍了拍身旁的长凳。
我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一听她叫我,更是头皮发麻。
“不、不了……我我回房休息了。”我磕磕绊绊地说着,拼命抬腿想往前走。
可她却突然扔下烟枪,几步冲到我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