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还在发烫,像一块烧红的铁贴在皮肉底下。我蜷在病床上,手指抠着床单边缘,指甲缝里全是布丝。刚才镜子里那张脸——不是我,可又分明是我的脸,坐起来,转头,笑得嘴角快裂到耳根。
我没叫出声,也不敢动。
灯灭了又亮,护士没来查房。走廊静得反常,连清洁工拖地的声音都没有。我慢慢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那块撕下来的布条,上面用血写着三个字:他在养它。
我把它塞进内衣夹层,贴着胸口。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
我立刻闭眼,呼吸放慢,假装睡着。脚步很轻,门开了一条缝,有人进来。不是江临渊那种沉稳的步调,是护士的塑料鞋底蹭地的声音。
“清璃?”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喉咙里卡着灰,“该吃药了。”
我眼皮不动,肩膀微微起伏。
她走近床边,手伸过来要碰我额头。我猛地睁眼,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是那个新来的护士,林小满。脸色白得像刷了墙粉,嘴唇却紫的。她手里端着小药盘,上面三粒药片,一白一黄一蓝,还有一杯水。
“你没睡?”她问。
“刚醒。”我坐起来,接过水杯,药片倒进嘴里,没嚼,直接用舌头压到腮帮子底下。
她盯着我看,眼神空得吓人。我低头喝水,余光扫过她手腕——内侧有一道紫黑色的印子,弯弯曲曲,像被人狠狠掐过。
和我肩上的“鬼掐青”一模一样。
我心头一紧,差点把药片吐出来。
她弯腰收拾空药杯时,动作突然顿住,头低着,头发遮住脸。我盯着她后颈,看见一缕黑丝从她衣领里钻出来,细得像线,一闪就缩回去了。
我没动,也没喊。
她直起身,嘴角抽了一下,不是笑,也不是抽筋,是某种肌肉不受控制地往上扯。她转身走了,门轻轻关上。
我立刻把药片吐进纸杯,用手指碾碎。药粉是灰白色的,但中心有一点暗红,像血块。
我沾了点水,用指尖蘸着药渣,在掌心画了个“净”字。通灵感应一开,脑子“嗡”地炸了。
八声尖叫,同时响起。
画面闪出来:一间密室,九口玉缸排成圈,缸里是浑浊的红水。八具女尸泡在里面,手腕都戴着半块残玉,玉面裂开,往外渗黑血。第九口缸是空的,但缸底刻着一行字——“沈氏清璃,命归莲胎”。
我猛地甩手,把药渣甩在地上。
不是幻觉。那是怨气结晶,被人磨成粉混进药里,专门喂给我吃的。
他们想让邪神碎片在我肚子里扎根。
我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上,冷得像踩进冰水。我走到墙边,手指顺着裂缝摸。墙皮很厚,但某一处摸着发麻,像是底下有东西在震。
我用指甲刮开一点墙皮,露出里面一块青灰色的石片,上面刻着逆纹莲花符——和奶奶荷包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巧合。医院的墙里嵌着符阵,和地窖那个祭坛用的是同一种邪术,聚阴养玉,靠死人怨气喂活古玉。
我贴着墙站了几秒,听见走廊传来拖地的声音。
哒……哒……哒……
不是水拖地的声音,是木棍敲地,一下一下,慢得不正常。
我从门缝往外看。
是那个清洁工老陈,驼着背,手里拖把杆子发黑,拖把头滴着暗红的水,流在地上不反光,像干透的血。
他走到七号病房门口,停下,头慢慢转过来,眼白全是浑浊的黄。
我没躲,就站在门后。
他看了我两秒,转身走了,拖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我退回床边,心跳还没平。
镜子里又开始起雾。
我盯着它,手指按住胎记,默念:“我非容器,我是沈清璃。”
雾气越来越厚,镜面像蒙了层水膜。我拿湿毛巾擦了一遍,凑近去看。
倒影慢慢清晰。
是我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发青。
可就在那影像旁边,又叠出一张脸——年轻女人,校服领子歪着,脖子上有勒痕,眼珠凸出。她嘴巴动,没声音,但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救我。”
接着是第二张脸,第三张……一直到第八张。她们都穿着民国校服,死状不同,但手腕上都有残玉。
第九张脸,是我的。
可那“我”睁开了眼,眼角流出血,嘴唇一张一合。
“你逃不掉的。”
我一拳砸向镜子。
玻璃没碎,只震了一下,雾气散了。镜子里只剩下我,脸色发白,拳头发抖。
我喘着气,坐回床边。
他们不是想治病,是想把我变成第九个。
我翻出衣服里的布条,咬破手指,重新写下三行字:
药有毒,别吃。
墙里有符,连地脉。
镜见八魂,她们没走。
我把布条折好,塞进床垫夹层。万一有人来,能看到。
天快亮时,林小满又来了,送早餐。
一碗白粥,半个鸡蛋,一片面包。
她放下托盘,转身要走。
“林护士。”我叫住她。
她回头,眼神还是空的。
“你在这儿干多久了?”
她顿了两秒,才开口:“三年。”
“之前呢?”
“不记得了。”
“你手腕怎么了?”我指了指。
她低头看,袖子滑下去一点,那道紫黑掐痕露出来。她猛地拉回去,摇头:“没事。”
“真没事?”我盯着她,“你晚上……会不会看见什么?”
她嘴唇抖了一下,眼神忽然动了动,像是清醒了一瞬。
“别……别照镜子。”她声音压得极低,“半夜三点,千万别看。”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
我愣在原地。
她知道。
她不是完全被控制,还有一点意识卡在身体里。
我低头看那碗粥,勺子碰都没碰。
他们连饭都下了料,我不敢吃。
中午,江临渊来了。
白大褂笔挺,手里拿着病历本,像什么都没发生。
“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我靠在床头,语气平静。
“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
他点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
“昨晚睡得怎么样?”
“做了个梦。”我说,“梦见八个穿校服的女人,说她们死在这儿。”
他笔尖顿了一下,抬眼看我:“幻觉而已。”
“可她们手腕上都戴着玉。”我盯着他,“和我收的那块,一模一样。”
他合上本子,神色不动:“你太累了,脑子里装了太多故事。休息几天,这些都会消失。”
“那清洁工老陈呢?”我问,“他拖地的水,怎么是红的?”
他皱眉:“你看见什么?”
“我说错了。”我笑了笑,“是反光,我看花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摸我额头。
我没躲。
他指尖凉得不像活人。
“体温正常。”他收回手,“今晚加一针镇定剂,帮你深度睡眠。”
“我不需要。”
“这是治疗。”他语气没变,但眼神沉了,“你不配合,我们只能强制。”
我低头,手指掐进掌心。
现在翻脸,我走不出这间病房。
“好。”我说,“我听话。”
他走了。
门一关,我立刻掀开被子,把垫子底下的布条摸出来,重新塞进内衣。然后躺下,闭眼。
等他们以为我睡着。
等我能动的时候。
走廊的拖地声又响了。
哒……哒……哒……
老陈停在门口,没进来。
我睁开一条眼缝。
他站在门缝外,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头低着,嘴里喃喃的,像在念什么。
我听不清。
但他另一只手,正用指甲在门板上划字。
我屏住呼吸,慢慢坐起来。
他划完,转身走了。
我冲到门边,借着走廊灯的光看。
门板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刻痕: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