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的声音在脑海中消散，那枚铜钱也恢复了冰冷，但我手心的温度却降不下来。

　　靠地脉吃东西的“聻”……打不死，撵不走，还能拖着整片地一起发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清除任务，而是拆除一个埋在山脉深处的炸药，稍有不慎，整个瓦窑沟，连同这片大山，都可能沦为一片死地。

　　接下来的两天，我没有再贸然接近栖神洞，而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村落本身。

　　祭祀的临近，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村子越收越紧，空气里不再是单纯的死寂，而是混杂着一种诡异的躁动。

　　村民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我这个外来者抱有警惕，他们甚至无视了我的存在，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集体程式化的忙碌中。

　　男人们检查着绳索和木杠，女人们则准备着祭祀用的各色物品：一些用麦秆扎成的人偶；一些涂抹着朱砂的符纸；还有大量的红布。

　　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虔诚，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演出，而他们都是没有台词的演员。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几乎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悬挂了一串用山中藤蔓编织，插着几根野鸡翎毛的辟邪物，唯独一户人家没有，那便是被选中少女阿雅的家。

　　那座低矮的土坯房，此刻像是一个被整个村子孤立出来的祭台，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其他村民路过时，都会下意识地绕开几步，眼神复杂，有怜悯，有畏惧，更多的则是一种庆幸，庆幸被选中的不是自家女儿。

　　第二天黄昏，我借着给招待所老板送些从山外带来的糖果，旁敲侧击地打听祭祀的流程，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收了好处，话也多了些。

　　“外乡人，你运气好，能赶上我们十年一次的大祭，这可是山神爷最高兴的日子。”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朝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祭祀是明天晚上月亮最高的时候开始，村里的长者会带着祭品去栖神洞，你可别乱跑，尤其是祭祀队伍经过的时候，冲撞了神明，谁也保不住你。”

　　“祭品，就是那个叫阿雅的女孩？”我问。

　　老板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把糖果往我怀里一推：“不该问的别问！记住我的话，明天天一黑就待在屋里，锁好门，天亮前别出来！”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仿佛提到了什么天大的禁忌。

　　夜色渐深，我悄无声息地离开招待所，绕到阿雅家屋后的小山坡上。

　　土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透过窗纸的缝隙，我能看到几个人影：一个男人，应该是阿雅的父亲，闷头坐在桌边，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一个女人，阿雅的母亲，则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抬手抹一下眼睛，我将灵觉凝聚成一线，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听到了他们压抑的对话。

　　“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哀求。

　　“能有什么办法！”父亲的声音沙哑而暴躁。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山神爷的旨意！阿雅能被选中，是她的福分，是咱家的荣耀，有了她的‘奉献’，村里才能安宁，庄稼才能丰收，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难道想让全村人戳我们的脊梁骨吗！”

　　“可她才十六岁！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正因为是我们的女儿，才更要为村子着想，惹怒了山神爷，遭殃的是我们所有人！别说了，就这么定了！”男人猛地一拍桌子，屋里顿时陷入了死寂。

　　我能感受到那份绝望，并非源于对“山神”的抗争，而是源于对这套规则的彻底屈服，他们不是不爱女儿，而是在“全村人的安危”这顶大帽子下，他们早已被剥夺了爱的权利，只剩下麻木的服从。

　　突然，里屋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我的灵觉捕捉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蜷缩在床角，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

　　那就是阿雅，她的身上，缠绕着与栖神洞中那股力量同源的气息，但更加浓郁，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将她与那“聻”绑定在了一起。

　　原来，所谓的“生辰特殊”，不过是这“聻”提前布下的标记，一个方便它精准定位“食物”的坐标。

　　我收回灵觉，胸口堵得发慌，这不是信仰，这是最残忍的绑架，整个村庄，都是帮凶。

　　祭祀之夜终于来临，天一擦黑，整个瓦窑沟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肃穆。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连狗吠声都消失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几堆巨大的篝火，火光将村民们沉默的脸映照得明明暗暗。

　　一个身穿黑色染布长袍，脸上画着红黑油彩的老者，手持一根顶端系着铜铃和羽毛的木杖，站在篝火前，他就是村里的长者，或者说，是这场血腥祭典的主持者。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响起，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阿雅家的门开了，她的父母一左一右，将她架了出来，女孩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衣，脸上被脂粉涂得煞白，眼神空洞，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她的手脚都被红绳束缚着，一步一步，被动地走向村中的空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阿雅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完成仪式的庄重和解脱。

　　“吉时已到！送山神新娘！”老者高举木杖，声音嘶哑地呼喊。

　　四个壮汉抬着一顶简陋的竹轿上前，将阿雅塞了进去。

　　祭祀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朝着深山的方向走去，我隐匿在暗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南良的警告；村民的愚昧；阿雅的绝望；栖神洞中那贪婪的聻，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脑中交织，我不能等了，一旦阿雅被送进那个洞穴，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我绕开大路，凭借着远超常人的速度在山林间穿行，提前赶到了栖神洞附近，洞口已经点燃了数十支火把，将那两尊邪异的石像照得鬼气森森。

　　我深吸一口气，将灵觉高度压缩，不再大范围铺开，而是凝聚于双目，观察着洞口的气场，那股粘稠贪婪的意志比之前活跃了数倍，像一张已经张开到极致的巨口，正兴奋地等待着美餐的降临。

　　祭祀的队伍终于到了，鼓声和铜铃声在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山神爷在上，瓦窑沟子民，献上新娘，祈求福泽！”老者跪在洞口的石台前，用一种古怪的腔调吟唱着，村民们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虔诚地叩首。

　　壮汉们将竹轿抬上石台，粗暴地将阿雅拖了出来，让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面向幽深的洞口，女孩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里发出微弱的呜咽。

　　我不能直接冲出去，那只会让我瞬间成为众矢之的，我的目光扫过四周，生出一记。

　　我悄悄绕到山壁侧面的一块巨石后，双手结印，模拟地脉中微弱的波动，朝着与栖神洞相反的方向引去。

　　洞中那“聻”的意志显然不够聪明，或者说，它太过贪婪和自大，它立刻察觉到了这股“意外”的能量，就像一个正在等待主菜的食客，突然发现旁边掉了一块点心，它的意志出现了一瞬间的偏转和迟疑。

　　我如离弦之箭，身影在火光下拉出一道残影，瞬间冲到石台上，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斩断了阿雅手脚上的绳索，将她一把抱起，同时反手一掌，狠狠拍在石台上。

　　石台应声而裂，上面篆刻的祭祀符文瞬间被震得粉碎！

　　“什么人！”

　　“抓住他！他要惹怒山神爷！”

　　村民们终于反应过来，惊呼与怒吼混杂在一起，那主持祭祀的老者更是双目圆睁，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目光，他举起木杖指着我，尖叫道：“邪魔！竟敢亵渎神明！抓住他！用他的血来平息山神的愤怒！”

　　数十个手持棍棒锄头的壮年村民怒吼着朝我围了上来，他们双眼赤红，已经完全被狂热和恐惧所支配。

　　我抱着惊魂未定的阿雅，连连后退，避开挥舞过来的武器，我不能对这些被蒙蔽的村民下杀手，一时间束手束脚，险象环生。

　　“冥顽不灵！”我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山神赐力，诛杀妖邪！”那老者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洒在他面前的几个麦秆人偶上，同时用木杖重重一点地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几个原本呆立的村民，身体猛地一震，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疯了一般朝我扑来，这是“鬼上身”，老者竟能借用此地的阴邪之气，强行役使游魂附身！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老者又从怀中掏出几张画着扭曲五官的黄纸，贴在洞口两侧那些作为仪仗的纸人脸上，然后用沾着血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纸人眼睛的位置。

　　“纸人点睛，神兵开眼！”

　　那些足有一人高的纸人，身体竟僵硬地扭动起来，它们转过头，空洞的眼眶里燃起两点幽绿的鬼火，迈着沉重而诡异的步伐，一并向我围拢过来。

　　前后夹击，退路被完全封死，怀中的阿雅已经吓得晕了过去，被附身的村民力大无穷，悍不畏死，而那些纸人更是刀枪不入，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阴气。

　　我挥出一道攻击，打在一个纸人身上，只让它晃了晃，行动没有丝毫迟滞。

　　“哈哈哈……”老者发出狂笑，“外乡来的邪魔，今天就让你看看触怒山神的下场，你会成为山神爷最美味的祭品！”

　　洞穴深处，那庞大的聻也因为祭祀被打断而彻底暴怒，一股阴冷至极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山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我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看着步步紧逼的疯魔村民和鬼火纸人，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这次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