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外是大片茶田，常年劳作的农妇手劲极大，拧住我的胳膊将我死死按在桌上，我丝毫动弹不得。
“干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野蛮！”我的脸紧贴桌面，双臂被反扣在身后，肩关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再用力一些恐怕就要脱臼。
“莫喊！老实点！”压住我的妇人板着脸，见我拼命挣扎，抬手就往我背上狠狠一拍。
“嘶——”背上顿时火辣辣一片，我疼得倒抽冷气，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你们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这群人莫名其妙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我制住。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他们，更与他们无冤无仇，凭什么遭这般对待？
“别碰她。”凌寒仍安坐原位，纤白手指拈着粗陶茶杯，垂眸啜茶，声色不动。
妇人们闻声抬头，看清他面容的瞬间都怔了怔。
“哟，好俊的娃仔。”
“是嘞，比大芬家儿子还标致。”
“不晓得讨媳妇没，我家姑娘……哎哟！”
她们七嘴八舌还没说完，空气中骤然涌起一股威压，顷刻间将按着我的几个妇人全部掀翻在地。
凌寒目光沉静如深潭，放下茶杯抬眸淡声道：“我说了，别碰她。”
双臂一松，我急忙撑桌起身，强忍委屈迅速躲到凌寒身后。
“没天理啊！她害死我家聪子，你还帮着她打人！”一个妇人骂骂咧咧爬起身，朝门外挤着的男人们大喊，“快进来！外乡人打人啦！”
守在外面的男人们顿时一拥而上，但冲到门边却被无形结界拦住，任他们如何冲撞捶打，都闯不进这道门。
女人们见状也慌了，却不敢再动我。阿芸搂着小女孩，指着凌寒喊道：“那是妖怪！大家莫近身，当心吃人啊！”
男人们闻言砸门更凶了。女人们聚作一团，对着我和凌寒叫骂不休。
我的外套被桌上三色炒饭染得油污斑驳，四周嘈杂刺耳，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凌寒身形挺拔挡在我身前，面若寒玉一言不发。
知他已隐忍到极限，我索性脱下外套用力掷在地上，一步跨到他身前，朝众人高声道：“都静一静！又不是野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哼！就是你这妖女，一来就害人！”先前指责我的那个妇人扑出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就是你半夜闯祠堂碰了我家婆婆的棺材，害得婆婆回不了家，拿我聪子抵了命啊！你这该挨千刀的，怎么不是你下地哟……”
她哭得撕心裂肺，粗糙手掌不停捶地，身子随哭声起伏摇晃，如同风中枯叶。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一身纯黑粗布衫，胸前别着朵白纸花，盘发素净，毫无银饰点缀。
“你说什么？谁死了？”当地方言我听不太懂，只勉强明白一半。
“她儿子，聪子。”另一个妇人站出来，指了指地上痛哭的妇人，“她家娃今早死在祠堂门口。阿芸说，是你们昨天去祠堂碰了阿奶的棺材，才惹出这事。”
说着她又指向我，满脸愤慨，“尤其是这妹子，女人本就不能进灵堂，她偏去，害死了人，必须负责！”
我总算听明白了：棺材里那老太的孙子死了，恰巧我们昨夜去过祠堂。阿芸将这事捅了出去，寨民便上门拿我问罪。
我转头冷眼看向阿芸：“这是你和胡玉芝设的局吧？你们早算准我们昨夜必去祠堂，就算昨晚不去，今早也会去。所以你提前通风报信，这黑锅我们横竖都得背。”
怪不得这户人家如此古怪，却还热情邀我们留宿——原是和胡玉芝串通，就为拖住凌寒，好多逃一阵。
那小女孩怕是偷听到计划，刚才才悄悄提醒我快走。
我望向躲在女人怀里的孩子，心情复杂。
阿芸见我紧盯小女孩，急忙将她藏到身后，装出害怕自责的模样哭诉：“这妹子发现我妈的事，非要去祠堂看，我拦不住，她就和这男人一起去了……都怪我，早知不该留她过夜……”
其他妇人纷纷安慰她，都说是我们外乡人的错。
我抬手按了按额角，只觉头痛。
虽昨夜我和凌寒确实进了祠堂，但我并未碰那口血棺。我们只为寻物，寻不得便离开了，根本无意插手他们的事。
如今被强行扣罪，闹得如此难堪——若真惹怒了这位蛇君，他们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聪子母亲被人扶起，胡乱抹了把泪，指着我哭喊：“横竖就是她的错！她别想跑！”
凌寒一直冷眼不语，见我眉头紧锁、神色苦恼，忽然沉声开口：“既要指认，总该去事发现场。”
说罢迈步绕过那些妇人，“走，去祠堂当面对质。”
那些人本就要押我去祠堂，见状纷纷让路，恶狠狠盯着我，前后围堵着我和凌寒，将我们“请”往祠堂。
四合院里聚了更多人，穿黑衣别白花的跪在灵堂外痛哭，几个包布头巾的男人聚在一处，对着里面议论纷纷。
“来了！那外乡妹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跪在灵堂外的家属们齐齐回头瞪我，方言咒骂此起彼伏，情绪激动的甚至要扑过来，被人拦下。
那几个包头的男人走上前来，为首是个六十上下的老者。他眯眼打量我几眼，厉声问：“我只问你，昨夜你来没来过祠堂？”
“来过。”我挺直脊背，不闪不避，“但我没碰里面任何东西。”
“胡扯！”老者怒斥一声，指向灵堂里，“你自己去看！就因你碰了棺材，害兰老太提前回煞，杀了自家孙子！”
人群应声散开，我穿过家属让出的通道，看见灵堂内一片狼藉。
供品蜡烛倾倒一地，烧纸钱的火盆翻倒在地，那口血棺仍摆在正中，白日里棺木红得刺眼。
暗红棺木旁多了块白布，布下隆起清晰的人形。
此前对这事尚无实感，此刻亲眼见到确死了人，事态严重性扑面而来。我脸色微变，下意识转头望向凌寒。
领头老者见我沉默，冷嗤一声：“看到地上的人没？没话狡辩了吧？”
我正要开口，凌寒忽然迈步站到我身后，居高临下俯视老者，声线清冷：“昨夜我也在场，棺是我开的。但你确定这是人的过错，而非棺材本身有问题？”
“当然是人的问题！棺材怎会有错！”老者一听有人质疑血棺，顿时激动起来，“我们吴家寨但凡有人过世，都要在这棺中躺七日。若回魂成功，逝者便能复活，不仅保留记忆，还可返家生活！这规矩沿袭多年从未出过人命，就是这妹子昨夜间坏了规矩，惊扰兰老太魂魄，才多赔上一条人命！”
竟有此事？死者复活，保留记忆，重返家庭？
我猛然想起阿芸和那小女孩——若血棺真有此效，那对母女的古怪似乎就有了答案。
可……这种“复活”分明透着诡异，宛如一体双魂相互争夺又共存。这也能算“复活”吗？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坏规矩，究竟什么规矩？至少让我死个明白。”我无故被扣罪，他们不讲理也罢，总该说个清楚。
“哼！逝者入棺后，女子不可进灵堂！否则两阴相冲，必化煞害人！”领头人黑着脸瞪向凌寒，“你这男娃再替她狡辩也无用！唯有女子近棺才会生变，她最不该的就是靠近这口棺材！”
“来人！把她捆起来！”
领头老者一声令下，先前那些妇人再度围上来，几双手死死按住我的胳膊和身体。
“放手！你们要做什么！”我奋力挣扎，怒目而视。
领头人仗着人多势众，连面覆寒霜的凌寒也不惧了，朝我厉喝：“既然祸是你闯的，就须由你解决。你触怒棺婆，那就用你祭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