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的第一缕光辉刺破云雾,洒在满目疮痍的山谷中,驱散了长夜的阴寒,栖神洞口那两尊邪异的石像,在南良那一拳的余波中早已化为齑粉,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在山壁上。
地上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他们茫然地看着四周,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疯狂和虔诚。
当他们看到碎裂的祭台,昏迷的阿雅,以及瘫软在地,状若痴呆的祭祀老者时,记忆开始回笼,恐惧和困惑爬满了他们的脸。
“山神……山神爷发怒了……”一个村民颤抖着说。
“不,是邪魔……是他们惹怒了山神!”另一个村民指着我和南良,眼中满是敌意。
“够了!”
一个声音响起,是阿雅的父亲,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自己女儿身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脖颈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这个一直坚信牺牲是荣耀的男人,眼中终于流露出刻骨的悔恨和后怕。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村民,声音沙哑地吼道:“你们都瞎了吗?没有山神,从来就没有什么山神!那是个吃人的怪物!是这两位恩人救了阿雅,救了我们所有人!”
他的话瞬间引得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人将信将疑,有人依旧固执地认为是我们在亵渎神明。
“证据?你们想要证据?”我冷冷地开口,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所谓的‘赐福’,不过是那怪物吃饱之后,漏出的一点残羹剩饭,你们以为风调雨顺,身体康健是恩惠?那不过是养肥你们,好让它十年后有更鲜美的祭品!”
“你们自己看看这座山,除了草木长得疯了些,还有活物吗?鸟兽绝迹,虫鸣不闻,这叫安宁?这叫坟墓!”
我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村民们的心上,他们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那片死寂的,茂密得不正常的森林,此刻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不止如此!”我继续说道。
“你们以为只有被选中的女孩才是祭品吗?错了!你们每个人,从出生开始,身上就被打上了它的烙印,你们的生命力;你们的喜怒哀乐;都在被它一丝一缕地缓慢抽取。”
“你们所谓的健康,不过是饮鸩止渴的假象,不信的话,你们自己感受一下,现在是不是觉得,天更蓝了,空气更清新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经我提醒,许多村民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那股常年笼罩在瓦窑沟上空的压抑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松与澄澈,这种身体最直观的感受,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信仰的崩塌,往往只在一瞬之间,恐惧、愤怒、迷茫、羞愧,种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一些妇女开始低声啜泣,一些男人则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
“那……那些被送进去的闺女们……”一个老人颤巍巍地问道,眼中满是浑浊的泪水。
这个问题,让整个山谷都安静了下来。
我看向南良,他只是抱臂站在一旁,一副“这是你的专业,你自己处理”的表情。
我走到栖神洞口,对众人说道:“她们的牺牲,不是为了庇佑村庄,而是被怪物吞噬了,她们的怨气,百年来一直被禁锢在这个洞里,不得解脱!今天,该让她们安息了。”
我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将自己的灵觉缓缓探入那死寂的洞穴,这一次,没有了那“聻”的阻碍,我的意识轻易地沉入了洞穴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由无尽的黑暗和悲伤构成的空间,无数个虚幻的,身穿红衣的少女身影在其中飘荡,她们脸上挂着泪痕,嘴巴无声地开合,重复着死前的恐惧与绝望。
怨念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这也是那“聻”最喜欢的养料之一。
我没有用强硬的手段去净化,而是将我的灵觉化作一缕温暖的光,轻轻地触碰她们。
“都结束了。”我的声音在她们中间响起,“吞噬你们的怪物已经被镇压,禁锢你们的牢笼已经打开,你们不必再恐惧,不必再悲伤。”
一个最清晰的身影转向我,那是属于上一个祭品的少女,她的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被遗忘?凭什么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村庄,要用我们的血肉去换取虚假的安宁?”
“你们不会被遗忘。”我轻声回应。
“你们的牺牲,将成为瓦窑沟最深刻的教训,从今往后,这里不会再有血腥的祭祀,只有对逝者的追思,你们的名字,会被刻在石碑上,让后人永远铭记这段被愚昧支配的历史,你们不是荣耀的祭品,而是无辜的受难者。”
我将外界村民们的悔恨悲伤,以及阿雅父亲那番觉醒的话语,通过灵觉传递给她们。
这些被困百年的怨魂,感受到了亲人们迟来的忏悔,感受到了那套血腥规则的终结,她们身上的怨气开始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哀伤。
“回家吧!”我轻声说,“去见见你们想见的人,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我的灵觉化作一道桥梁,连接了洞穴的黑暗与外界的阳光。
山谷中,村民们惊愕地看到,一道道虚幻的红衣身影,从栖神洞中缓缓飘出,她们的面容模糊,却有让人清晰地少女的青涩与悲戚,她们飘到自己的亲人面前,无声地凝望。
那些早已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自己几十年前就“献给山神”的女儿、姐妹,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阿雅的父母,看着那些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魂魄,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整个山谷,被一片巨大的悲伤和忏悔所笼罩。
最终,那些少女的魂魄,对着自己的亲人,对着这个她们曾经深爱又怨恨的村庄,微微躬身,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身影在阳光下化作点点光斑,缓缓消散,彻底归于天地。
积压百年的怨气,终于烟消云散,我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精神一阵疲惫。
“干得不错。”南良拍了拍我的肩膀,“比我直接一把火烧了要强。”
这时,阿雅的父亲带着所有村民,走到我们面前,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恩人!”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瓦窑沟人愚昧无知,险些害了恩人,更害了我们自己祖祖辈辈的女儿!这份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都起来吧。”我说道,“记住今天的教训,废除陋习,好好活下去,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解。”
村民们站起身,自发地开始清理山谷,一些人找来工具,开始封堵那个象征着罪恶与恐惧的洞口,阿雅也醒了过来,依偎在她母亲怀里,看着这一切,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明。
事情,总算有了一个了结。
我和南良准备离开,临走时,阿雅的父亲提着一大包山货和一些熏肉,硬要塞给我们。
“拿着吧,小子!”南良倒是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
“你这次出差,油钱饭钱住宿费,精神损失费,都得有人报销,回去跟阴司报账,就说碰上硬茬子,装备损耗严重,多要点经费。”
我有些哭笑不得。
走在下山路上,南良灌了口酒,说道:“聻王通过这些散布在各地的‘伪神’信仰,收集人类最原始的生命力和负面情绪,瓦窑沟只是其中一个点,我们这次虽然端了它一个窝,但这样的‘窝’,恐怕还有成百上千。”
我点了点头,心中沉重,与聻王的战争,远没有结束。
“不过,”南良话锋一转,随即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咱们嘛,打完一仗,就该喝顿酒,搓两圈麻将。走,下山找个镇子,我请客,就用这包土特产结账。”
我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崎岖的山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回头望去,瓦窑沟的轮廓在群山中已经渐渐模糊,我仿佛能看到,村子上空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那才是属于人间的,真实而温暖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