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角楼依山势层叠矗立,群楼环抱中的黑瓦圆廊围出一片宽阔的祭祀广场。
绘有诡异红色纹样的白纸灯笼沿廊悬挂,昏黄烛光渗过纸面,在檐下投出一片阴森暗影,却又迅速被广场中央炽烈的篝火红光吞没。
广场分作上下两区,上区中央以石砌就一方凹池,池缘与地平齐,以异色石块打磨得极为光滑。池中一方略高的长方形石台,此刻正端放着那口红得妖异的阴槐血棺。
我被妇女们押至此处,强按坐在一堆祭祀贡品之间。
面前三碗白米饭,每碗压着两枚红蛋,中间直插一根木筷。猪、牛、羊三颗头颅蒙眼覆布,盛于红布托盘,齐齐面朝我身后的血棺。
瓜果酒水、糍粑米饼等物盛满十多个托盘,几乎将我围拢大半圈。
寨民齐聚下区广场,齐声吟唱祝祷歌,所有目光聚焦石池,注视祭棺仪式的进行。
天色已沉,棺后篝火愈发明亮。一名身着红锦绣裙、满身银饰的女子自下方走来。冷色银饰在火光中流转暖金光芒。
她手持木杖,神色庄重,踏着芦笙与铜锣的节奏行至我面前。我凝神看向她的脸,心头猛地一震——
等等,这……不是阿芸吗?
虽装扮隆重、浓墨描画,但那极具民族风情的面容依然可辨。再看她持杖华服,俨然是寨中主持祭祀的大祭司。
她的出现令我惊愕,转念想起她家中那个诡异的小女孩,以及寨中鲜少外客的异状,一个念头骤然浮现:
这场祭祀绝非意外,而是一场早有图谋的局。
既可拖住凌寒,又能为血棺献上鲜活血肉;若我当真被祭了棺,也算报了胡玉芝断尾之仇。
一石三鸟,可谓可遇不可求。难怪胡玉芝在车上对我说那番话,怕是早算准凌寒见棺的反应,借此赌上一把——
赌的正是我对凌寒的重要。
想来凌寒那冷淡无情的性子在妖界人尽皆知,倒真被她一举赌中。
思及此,怒火翻涌。断她狐尾的又不是我,胡玉芝凭什么迁怒于我?还有凌寒,寻物未果岂能怪我,又何至于同我翻脸?
越想越愤懑,无奈口塞红布无法出声,双臂被缚难以动弹。眼看阿芸专注地在我面前跳着祭舞,我猛地挪身蹬腿,一脚踹翻面前那碗插筷的白饭。
瓷碗倾翻,米饭四溅,倒下的筷子扫落一旁的贡香蜡烛。
人群祝祷声骤停,乐声零星止歇。有人忍不住以方言咒骂,随即一呼百应,群情激愤。
阿芸蹙眉看来,我跌坐在地,毫不退缩地瞪视她。
有人上前询问对策,她抬杖高声道:“莫吵,祭祀照行。”
贡品香烛尽毁,如何继续?
我震惊望去,只见十余名壮汉手提木桶自下区走出,将血棺与石池团团围住。
“祭棺——!”
阿芸令下,男人们将桶中物泼入池中。
黏稠猩红的液体泼溅在棺盖之上,沿棺身滑落,浓重的血腥与畜类腥气自我身后弥漫开来,充斥整个广场。
我被呛得几欲作呕,下意识回头,本以为会见满池血水,却见池底干净如初——所有血液正被当中棺椁急速吸食。
潮湿棺木迅速干燥,血液逆流回溯,不过三分钟,十余桶血水已被吸噬殆尽。
阴槐血棺在火光映照下,红得愈发妖异刺目。
我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切,未察觉有人正朝我逼近。
手脚束缚忽被解开,我本能欲挣站起,却被众人强按于地。阿芸持刀走来,攥住我的手,于掌心划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嘶啊……唔!”我疼得抽气,眼泛泪光却只能闷声挣扎。
压制我的皆是男子,无视我的反抗,几人直接将我抬起走向血棺,前方二人掀开棺盖,后方之人随即将我抛入棺中!
“嘭”的一声,所有光亮骤灭。
脊背砸上硬木的刹那,棺盖合拢。
浓重血气自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如蛛网般绵密锐利,仿佛浸入血池。
我慌忙扯出口中红布,双手拼命推顶上方棺盖,然而沉重棺盖如钉死一般,任我拍打踢踹,纹丝不动。
剧烈挣扎耗尽了气力,我瘫在棺内大口喘息,稀薄空气混着血腥钻入肺腑,反令窒息之感更重。
“来人啊……救命……”我哽咽呼救,泪水盈眶,“救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声响渐息,终归死寂。
我疲竭地躺着,双手仍死死抵住棺盖,不肯放弃。
忽然想起什么,慌忙摸索四周——幸好棺内是空的,原先的老太太已被移出。
掌心的疼痛依旧鲜明,随着用力推棺,钻心之痛愈烈。
森冷寒意自周围渗来,鸡皮疙瘩顺着脊背爬上双臂。
“嘶……”我冷得战栗,双手如握寒冰。
垂下手脱力搁在一旁,掌心触板的瞬间,明显的吸附感立刻贴上了伤口。
我猛然惊觉——这棺木会吸血!
慌忙欲抽手,忍痛想从衣摆撕布包扎,挣扎间无意触到裤袋,碰及一件冰凉硬物。
今日被绑出时手机尚在充电,这是何物?伸手掏出一摸,只觉表面覆壳,隐有花纹,线条流畅,顶端微弯。
越摸越觉熟悉……这难道是凌寒那柄匕首?!
心念一动,我一手握鞘,一手抓柄,轻轻试拔。
利刃出鞘,嗡鸣细微。
刃上寒气与淡淡草木香袭来,我怔住,脑海霎时空白。
此物何时在我袋中?凌寒他……这是何意?
不及深想,我握紧匕首猛扎棺盖,攥柄用力划拉。
刺耳声响震荡狭小空间,棺内刻下无数刮痕与细孔。
似是错觉,一丝新鲜空气自某处渗入,血腥味也仿佛淡去些许。
然氧气依旧稀薄,缺氧的大脑愈发昏沉。我晃头强撑,忽听“啪”的一声——外面有人将手搭上了棺木!
顿时清醒,屏息凝神。
窸窣之声越来越多,似有无数人围棺扒抓,发出“桀桀”怪响,阴冷诡异,如嗅食聚涌的兽群。
“我来……我先……”
“桀桀,退开,这躯壳是我的……”
掌心再度被棺木吸附,耳畔碎语不断,眼皮越发沉重,几乎难以支撑……
意识涣散之际,眼前蓦地浮现一株红花,无叶相伴,妖异夺目。
它如携光飘向未知之处,我竭力伸手欲触,却总差毫厘。
正焦灼间,耳畔轰然巨响,光芒与空气霎时涌入狭小空间,一双手臂穿过颈膝将我牢牢抱起,托出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