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呼气带着老人特有的朽味和尸身的腐臭,一下下喷在我耳廓上。
我强忍着不敢动弹,完全猜不透凌寒的意图。那东西吹了半天气,又低头在我身上嗅闻,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似乎对我身上的气味很是好奇。
我刚从血棺里出来,浑身都是木头和血腥混杂的气味。它似乎无法判断我是人是鬼,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呃!”我猛地睁眼,瞬间对上了昨夜在棺中见过的那张脸——兰老太!
她灰白的脸上,那双微凸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十指长出漆黑的指甲,如铁钳般死死扣住我的脖颈。
凌寒骤然起身,掌心凝聚灵力重重拍向兰老太。她猝不及防被击飞,干瘦的身躯砸在门板上,发出沉闷巨响。
我捂着脖子惊魂未定,差点以为自己要步了聪子的后尘。对面房间的妇人被动静惊醒,握着菜刀冲了进来:“棺婆!是不是我家婆回来了?!”
屋内未点灯,她显然没看见老太太正倒在她脚边。
我见那东西翻身欲起,急忙大喊:“快出去!那不是你婆婆,它就在你旁边!”
“你说什——啊啊啊!”妇人话未说完,就被兰老太猛地抓住脚踝拽倒在地,发出凄厉尖叫。
兰老太翻身骑在她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嘴里竟发出一个粗哑的男声:“死婆娘!天天欺负我老婆!你儿子偷牛赖我儿子头上!要不是你们偷牛,老子也不用外出打工,更不会从楼上摔死!老子掐死你儿子,还要掐死你!”
我被这诡异变故惊得发愣,刚回神要救人,凌寒已闪身上前,一脚踹在兰老太背上,顺势将妇人拉了起来。
“咳、咳……吓死我了!”妇人腿软得站不住,瘫在地上哭喊,“你、你是哪个短命鬼,来找我索命啊?!”
被踹倒的兰老太僵硬地支起身子,周身阴气愈发浓重。
“老子是张年贵!”那东西喘着粗气,愤恨道,“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从那些鬼东西手里争来这个机会,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什么张年贵?我们吴家寨都姓吴,我不认得你!”妇人连滚带爬躲到我身后,拽着我的被子哭求,“棺婆!这真不是我婆婆!我信了,我信那棺材邪门!求你快把她送走吧!”
我被哭喊声吵得头痛,先下床扶起她:“别怕,躲到后面去,棺婆会帮你。”
“原来你是棺婆?”黑暗中的声音忽然变调,成了一个尖细的女声,“我就说你身上味道这么好闻,原来是棺婆!”
不待我回应,那男声又吼道:“管她是什么人!这屋里的人都得死!”
女声急道:“不行!你给我滚,不准冒犯棺婆!”
还没等我们反应,这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竟在兰老太体内争吵起来。
妇人吓得缩在床角,整个人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
我无措地看向凌寒。他却面色沉静,背在身后的手中金光流转,一根纤细柔韧的金线自他指尖悄然伸出,无声无息地游向兰老太。
就在金线即将触及的刹那,争吵声戛然而止。老太太猛地转头,精准地锁定凌寒的方向,怪叫一声,掉头就往楼下冲!
“不好!凌寒她跑了!”我一边喊一边趿鞋欲追。
凌寒本已追出门外,却又折返回来,朝我抛来一物:“拿好。熄了楼下灯笼,在此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青烟追了出去。
那物件“咚”一声落在地上。我弯腰摸索,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是那把银色匕首。
我熟练地握紧刀柄,嘱咐妇人不要出门,随即跑下楼将门口三盏灯笼尽数熄灭,锁好门后又匆匆返回。
妇人显然吓破了胆,一见我回来就抱住我的腿哭坐在地:“吓死人了……都怪我不听我儿子聪子的话,非要把婆婆送进红棺,谁知道招来了鬼东西,还害了我聪子的命……”
她刚丧婆又丧子,如今孤身一人,确实可怜。
我叹口气,扶她到床边坐下,开灯倒了杯水递给她,柔声问:“你说你儿子之前反对送老太太进红棺,为什么?”
妇人捧着水杯抽噎:“我儿子是读书人,大学生……他从小就嫌我们迷信,不信一口棺材能让人起死回生。”她眼眶红肿,“其实他爸死的时候我们就吵过。他爸进了红棺没回来,我哭着磕头烧香,儿子不但不安慰,还骂我封建迷信。”
我打量着她懊悔的神色,顺势道:“他说的没错,起死回生本就不可能。那口棺材是邪棺,长期影响你们的心智和气运,让整个寨子都乌烟瘴气,不像正常人住的地方。”
妇人抬头疑惑道:“你不是棺婆吗?怎么又说这些?”
我一怔,急忙圆谎:“棺婆附在我身上,但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我不久前也是学生,所以明白你儿子的想法。”
“难怪了。”妇人低声叹息,“其实我也怀疑过……除了老寨主家和阿芸家成功回魂,别人家都没这么好运。不是回来的疯疯癫癫,就是躺了红棺没反应,只能拉出去埋了。但人都贪心嘛,总想着全家团圆,只能指望棺婆和红棺了……”
我虽不理解寨子的文化,却明白盼团圆是人之常情。我握住她的手安慰:“生老病死是常态,强留不得。你有亲人离去,也有亲人还在,总会有新生命诞生。逆天而行,不会有好结果。”
经历这一夜,妇人似乎听进了我的话。她点点头,用袖子掩面默默哭泣。
我不擅安慰,方才已是极限,便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对了,楼下那些灯笼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有些挂了不点,点了的家里又不开灯?”
妇人擦着哭肿的眼睛,哑声道:“那是引路灯,想让家里人找到路,就要点灯。但不能开家灯,会把亲人的魂吓跑。”
“原来如此。”我低头端详虎口的图案,之前在灯笼上没看清,此刻纹在手上才辨出形状,“咦?这是彼岸花?”
“是,我们叫它棺婆花。”妇人说,“红棺上也有。大祭司说,能把亲人的魂带回来。”
我曾听凌寒提过此事,模糊间似乎想起在血棺中做过梦,却半点记不清内容了。
我摩挲着虎口的彼岸花,正努力回想,楼梯处突然又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我熟悉凌寒的脚步,他身轻如燕,绝无这般声响。几乎瞬间我就断定:上来的人绝不是他。
妇人也听到动静,浑身骤然绷紧。我握住她发抖的手,右手攥紧匕首低声道:“别动,我去看看。”
“小心啊阿妹……”
我点头,握紧匕首谨慎地挪向门边。
恰在此时,上楼之人已踏完最后一级台阶,在门口与我迎面相对,骤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