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意的指尖拈着一根比发丝更细的金丝,在放大镜下,小心翼翼地将其缠绕在一枚断裂的翡翠蝶翼之上。工作台上灯光炽白,映照着那些散落的、光华黯淡的旧物。一支点翠蜻蜓簪,一枚镶宝银鎏金戒指,还有她正全神贯注修复的这枚民国时期的翡翠蝴蝶胸针。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金属焊药细微的气息。窗外是城市夜晚永恒的喧嚣,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仿佛被这间老旧工作室的玻璃窗隔绝在外,只剩下室内一片沉寂。唯有她腕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随着她极稳的动作偶尔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的光。
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这片静谧。
苏晚意手一抖,镊子尖差点戳偏。她微微蹙眉,放下工具,摘下手套。屏幕上跳跃着“市医院陈医生”的名字,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喂,陈医生?”
“苏小姐,”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而公式化,“您母亲这个月的治疗费和下一阶段的手术预备金,最迟下周必须交齐。另外,医院这边的催款单已经发过三次,您看……”
苏晚意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工作台上那枚即将焕发新生的蝴蝶胸针,客户给的修复费不菲,但距离那个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仍是杯水车薪。
“我知道了,陈医生。谢谢您,钱……我会尽快凑齐。”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听不出一丝颤抖。
挂断电话,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将她吞没。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的是她熟悉且热爱的、属于时光和技艺的气息,可现实的压力却冰冷刺骨,几乎要扼住她的呼吸。
母亲倒下的那一刻,重担就全压在了她一个人肩上。不仅是医药费,还有家里那座传承了数代、如今却摇摇欲坠的“苏氏工坊”。债主、医院、即将到期的作坊租金……一个个数字在她脑海里盘旋,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工作台角落一个老旧的檀木盒子上。打开盒子,里面并非珍宝,而是一叠泛黄的设计稿和半幅未完成的“蝶舞飞花”点翠图谱。这是苏家祖上最负盛名的绝技,早已失传。重现“蝶舞飞花”,重振苏氏工坊,是母亲也是她毕生的愿望。可如今,连生存都成了问题,梦想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就在这时,破旧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苏晚意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会是谁?她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穿着灰色西装、神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
“请问是苏晚意小姐吗?”男人开口,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我是。您是哪位?”苏晚意警惕地看着他。
“我姓秦,是傅承玺先生的特别助理。”男人递上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姓名和一个私人电话,“傅先生想见您一面,谈谈一笔对您当前处境或许很有帮助的交易。”
傅承玺?那个名字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和都市传说里的男人,傅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权者?他怎么会找上她?还知道她的“处境”?
苏晚意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交易”两个字,以及刚刚那通催款电话,像两只手,推着她无法立刻关上门。
“我不明白……傅先生那样的人物,和我能有什么交易?”
“傅先生的时间很宝贵,苏小姐。”秦助理语气不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车就在楼下。或者,您更希望我在这里简要说明一下您母亲在市中心医院欠下的医疗费用明细,以及‘苏氏工坊’目前所欠的债务总额?”
苏晚意的脸色微微发白。对方有备而来,将她调查得一清二楚。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请稍等,我换件衣服。”
傅氏集团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仿佛将整座城市的繁华都踩在脚下。室内装修是极致的冷色调,黑白灰主宰一切,线条利落,昂贵却毫无生气,像一座设计精美的现代化冰窖。
苏晚意坐在冰凉的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她穿着最简单干净的米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与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办公室门被推开。
傅承玺走了进来。
男人身材极高,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凌厉线条。他五官俊美得近乎锋利,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却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他的眼神深邃,扫过来时,不带任何情绪,像在审视一件物品,而非一个人。
苏晚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拥有如此强大压迫感的人。
傅承玺径直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甚至没有多余寒暄的意思。秦助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苏小姐。”傅承玺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不带丝毫温度,“你的情况,我已知悉。我需要一个妻子,为期两年。这是一份协议婚姻。”
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甚至懒得多费唇舌解释原因。
苏晚意彻底愣住了,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协议婚姻?这种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的情节?
“傅先生……我不明白……”她艰难地开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背景简单,社会关系清晰,足够安静,也看起来……”他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评估的意味,“足够懂事,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最重要的是,你目前急需用钱,这让我们之间的交易变得很简单。”
他的话直接甚至刻薄,将一场婚姻完全变成了一场明码标价的买卖。
苏晚意感到一阵屈辱,手指悄然攥紧。但现实的压力冰冷地提醒着她,她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傅承玺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协议。条款包括:两年婚期,期间你需要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应付我的家族和必要的社交场合;不得对外透露协议内容;不得干涉我的任何私事;期间不得与异性产生不必要的纠葛,维持表面忠诚;两年后,离婚,你会得到一笔足以彻底解决你所有当前困境、并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酬金。”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更冷:“除此之外,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幻想。这场婚姻无关感情,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苏晚意拿起那份协议,纸张冰凉。她逐页翻看,条款细致到近乎严苛,明确划分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像一份商业合同,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性的温度。然而,那个最终的数字,确实如他所说,能将她从泥潭中彻底拉起,甚至能让她有余力去保住苏氏工坊,去继续追寻那个“蝶舞飞花”的梦。
她的手微微颤抖。尊严和现实在天人交战。
傅承玺并不催促,只是淡漠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抉择。他享受这种掌控感,一切都可以用规则和价格来衡量。
过了许久,苏晚意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她眼底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平静和决绝。
“我还有一个条件。”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稳定。
傅承玺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还会提条件:“说。”
“在这两年期间,我希望可以自由使用傅家可能拥有的信息资源,比如……查阅一些非核心的旧资料、文献,或者接触一些相关的人脉。”她需要为寻找“蝶舞飞花”的图谱铺路。
傅承玺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这个要求背后的目的。片刻后,他漠然道:“可以。在不损害傅家利益、不打扰重要客户的前提下,秦助理会提供有限度的协助。这条会作为补充条款加上。”
他按下内线电话,简短吩咐了一句。
苏晚意心中稍定。这已是绝境中能抓到的最好的一块浮木。
秦助理很快送来补充了条款的新协议。苏晚意再次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拿起笔。笔尖悬在签名处,仍有千钧之重。
她眼前闪过母亲苍白的脸,闪过工坊里那些蒙尘的工具,闪过那半幅残缺的“蝶舞飞花”图谱。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在那份冰冷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傅承玺收回一份协议,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明天上午九点,带好你的证件,民政局见。秦助理会安排后续事宜。”
他甚至没有说一句“合作愉快”。对他而言,这只是一项事务已处理完毕。
苏晚意站起身,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办公室。
乘电梯下楼,走出富丽堂皇的傅氏大厦,晚风拂面,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微凉喧嚣。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顶层,那里灯火通明,却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孤岛。
她出卖了自己两年的婚姻和自由,换来了一个解决困境的机会,和一个寻找传承的希望。
这条路不知通向何方,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手中的协议沉重如山,又轻如羽毛。
故事,就从这一纸契约,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