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民政局
仿佛预示着一段关系的正式开始。
苏晚意站在门口,看着那庄严的国徽,深吸了一口气。晨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她脸上,有些晃眼。她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一条剪裁得体的烟灰色半身裙,庄重而不失礼数,却又像是去参加一场重要的面试,而非自己的人生大事。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傅承玺冷峻的侧脸。他今天依旧是一身一丝不苟的黑色高定西装,白衬衫的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是暗蓝色的提花款式,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完美融合。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吐出两个字:“上车。”
苏晚意拉开车门,坐在后座,刻意与他保持着一人宽的距离。车内空间宽敞,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和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雪松冷香,很好闻,却也让气氛更加凝滞。
一路无话。
办理手续的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工作人员显然被提前打过招呼,流程走得飞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里却藏不住对这对颜值极高却气氛古怪的新人的好奇。
“恭喜二位。”工作人员将两本红色的结婚证递出来。
傅承玺率先接过,看都未看,直接递给身旁的秦助理。仿佛那不是什么具有法律效力的凭证,只是一份刚刚签署完毕的商业文件。
苏晚意的手指在那鲜红的封皮上停顿了一瞬,才缓缓接过。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结婚了。翻开,里面是她和傅承玺的合照。照片上,她努力维持着嘴角得体的弧度,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而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俊美逼人,却没有半分新婚该有的喜悦。
多么讽刺的组合。
从民政局出来,不过花了十五分钟。她的人生,就这样被绑定了一段为期两年的未知旅程。
“你先回去。”傅承玺站在车边,看了眼腕表,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秦助理会送你。周姨会在家帮你安顿好。我还有个会。”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她是否愿意,直接做出了安排。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苏晚意点了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本来就是协议的一部分,她需要配合他的时间和安排。
黑色的迈巴赫载着傅承玺而去,前往他的商业帝国。而她,则坐上了另一辆相对低调的奔驰,由秦助理护送,前往那个她未来两年需要称之为“家”的地方。
傅承玺的豪宅位于市郊最顶级的别墅区,闹中取静,环境清幽。车子穿过重重绿荫和安保,停在一栋现代风格的三层建筑前。灰白色的外墙,巨大的落地窗,线条利落简洁,透着一种冷硬的奢华感。
秦助理为她拉开车门:“太太,到了。傅先生吩咐过,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苏晚意轻声道谢,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箱下了车。她的东西不多,大部分还是她吃饭的家伙。一些常用的修复工具和几本珍贵的古籍。
一位年纪约五十岁上下、穿着藏青色制服、系着干净围裙的中年妇女早已站在门口等候。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着苏晚意,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苏小姐,我是周姨,负责这里的日常起居。”她的称呼是“苏小姐”,而非“太太”,其中的疏远和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周姨,您好,以后麻烦您了。”苏晚意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周姨似乎对她这般平静的反应有些意外,侧身让开:“请进吧。先生的房间在二楼主卧,您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客卧。先生喜静,希望您活动时尽量注意。”
苏晚意脚步一顿。分房睡。很好,这完全符合协议预期,甚至让她松了口气。
她跟着周姨走进这栋冰冷的豪宅。内部装修和外面一样,是现代极简风,黑白灰的主色调,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昂贵的艺术品点缀其中,一切都完美得像设计师的样板间,却没有一丝烟火气和生活感。
冷气似乎开得比车里还足,苏晚意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的客卧很大,带独立卫生间,视野开阔,能看见后院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和远处的人工湖。房间里的设施一应俱全,床品看起来柔软昂贵。
但这里,不像家。更像一间装修豪华的酒店套房。
周姨简单交代了用餐时间、Wi-Fi密码和一些注意事项。主要是傅承玺的各种禁忌:书房不能进、不喜欢噪音、讨厌食物气味过重等等,便留下她一个人离开了。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巨大的寂静包裹而来。
苏晚意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绝美却陌生的风景,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悄然漫上心头。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那本崭新的结婚证,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将它合上,放进了抽屉最底层。
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忘记这个身份带来的桎梏。
她打开行李箱,没有先整理衣物,而是将那套用软布包裹好的修复工具和一沓资料书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在靠窗的书桌上整齐摆好。只有触摸到这些熟悉的东西,她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这是她在这片冰冷海域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晚餐时分。
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四菜一汤,分量不多,但摆盘堪比米其林餐厅。周姨站在一旁,像个沉默的监工。
傅承玺还没有回来。
苏晚意坐在餐桌旁,有些无所适从。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连咀嚼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周姨,傅先生……不回来吃晚饭吗?”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周姨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先生工作繁忙,应酬多,很少回来用晚饭。苏小姐您自己先用就好,不必等。”
“好的,谢谢。”苏晚意垂下眼睫,安静地开始吃饭。食物很美味,但她吃得味同嚼蜡。
这种被彻底忽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使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饭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这才觉得自在了些。她打开台灯,铺开资料,开始研究那半幅“蝶舞飞花”的图谱,试图从那些残缺的线条和色块中,推演出完整的工艺秘诀。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
等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抬起头时,发现窗外早已夜色浓重。看了眼时间,竟然快晚上十一点了。
楼下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是傅承玺回来了。
苏晚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她能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踏上楼梯,经过她的房门时,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主卧的方向。
然后是主卧门开关的声音。
一切又归于寂静。
他甚至没有来打个招呼,确认一下她是否安顿好。不过,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苏晚意自嘲地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准备去洗漱休息。
她拿好换洗衣物,轻轻打开房门,想去客卧的卫生间。走廊的灯已经调暗,只留下几盏昏黄的夜灯指引方向。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也突然打开了。
傅承玺似乎刚洗完澡,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真丝睡衣,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和锁骨。黑发半干,随意地垂落额前,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深邃眉眼间的疏离感却丝毫未减。
两人在昏暗的走廊里,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苏晚意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衣物。
傅承玺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她,脚步顿住,目光落在她身上。女孩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裙,外面套了件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还带着刚刚钻研古籍时的些许倦意和懵懂,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空气仿佛凝滞了。
苏晚意感到一丝尴尬,率先开口,声音有些轻:“傅先生,您还没休息?”
“嗯。”傅承玺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下来喝杯水。”
说完,他便迈开长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就在他经过的瞬间,那股极淡的、清冷的雪松香气混杂着刚沐浴过的水汽,扑面而来。苏晚意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掠过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而傅承玺,在走下两级台阶后,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那股属于她的、极淡的、带着点微暖甜香,或许是沐浴露的味道。气息掠过鼻尖时,他预想中的那种因为陌生人靠近而产生的烦躁和排斥感……并没有出现。
非但没有出现,那股极淡的香气,反而像一根轻柔的羽毛,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极其轻微地拂过一下,转瞬即逝。
这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微微蹙了下眉。
但他并未深究,只当是偶然,继续下楼去了。
苏晚意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轻轻吁了口气,赶紧闪身进了卫生间。靠在门上,她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
刚才……他看她的眼神,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好像……和白天不太一样?
她甩甩头,赶紧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开。一定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错觉。
第二天是周末。
苏晚意起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踏实。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让她潜意识里始终保持着警惕。
她轻手轻脚地下楼,想着做点早餐。厨房很大,设备齐全,但干净得像从未开过火。她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倒是很丰富,但大多是西式冷餐肉、牛奶果蔬之类。
她不太习惯一大早吃冷食,便找出面粉和鸡蛋,打算简单煎个蛋饼,熬点小米粥。
周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苏晚意系着一条不合身的旧围裙,站在灶台前,动作熟练地搅动着锅里的粥,平底锅里的蛋饼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周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苏小姐,这些事我来做就好。先生不喜欢厨房有太大的油烟味。”
苏晚意关小火,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意:“周姨早。只是很简单的中式早餐,味道不大的。总是吃冷餐对胃不好,我熬了粥,您也一起用点吧?”
她的态度很好,话语里却带着一种坚持。周姨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开始擦拭早已光洁如新的料理台,但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苏晚意。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像是被买回来摆着看的“太太”,竟然还会下厨?而且动作麻利,丝毫不显笨拙。
早餐刚准备好,傅承玺也下楼了。他穿着休闲款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依旧是一身清贵冷感。
看到餐桌上摆着的、与他平日早餐画风截然不同的中式餐点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傅先生,早。”苏晚意主动打招呼,替他盛了一碗小米粥,“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傅承玺的目光在那碗冒着热气的、金黄粘稠的粥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旁边煎得恰到好处、点缀着葱花的蛋饼,最后落在她脸上。她的额头因为忙碌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
他沉默地坐下,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温度适中,米香浓郁。
他又夹起一块蛋饼,口感软嫩,咸淡适宜。
他什么也没说,但周姨注意到,他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粥,并且把那一小块蛋饼吃完了。
这无声的行动,已然是一种认可。
苏晚意垂下眼,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她的厨艺没有被嫌弃。这也算是她在这个“家”里,找到的一点点微小的存在价值吧。
餐桌上依旧沉默。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快吃完时,傅承玺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终于正式地落在苏晚意身上。
“今天晚上,傅家有个家宴。”他开口,“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