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秦助理准时将车开到了别墅门前。
苏晚意深吸一口气，对着玄关处巨大的装饰镜最后整理了一下仪容。傅承玺给她的卡，她并没有动用多少，只是买了一条质感更好的珍珠白色连衣裙，款式简约大方，剪裁得体，将她纤细的腰身和柔美的曲线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她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首饰，只是戴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淡妆修饰过的面容清丽脱俗，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得体，却又自带一种不容轻视的沉静气度。
她知道自己不是去比美，而是去赴一场鸿门宴。姿态要低，但脊梁不能弯。
傅承玺从楼上下来，看到她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他似乎也刚换好衣服，一套更为正式的深蓝色暗纹西装，衬得他越发肩宽腿长，气场迫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淡淡颔首，便率先向外走去。
苏晚意跟上，坐在车后座，依旧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车子一路驶向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傅家老宅。越靠近，周围的环境越发清幽，古老的树木掩映着高墙深院，透着历经岁月的沉淀与威严。
老宅是中式与现代结合的风格，飞檐翘角，粉墙黛瓦，却又不失现代的便利与奢华。门口早有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等候，恭敬地为他们拉开车门：“大少爷，少奶奶，老爷子和其他人已经到了，正在客厅等候。”
“少奶奶”这个称呼让苏晚意耳根微热，她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傅承玺，他却仿佛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便迈步而入。苏晚意只得调整呼吸，跟上他的步伐。
踏入客厅的瞬间，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审视，甚至还有轻蔑。客厅很大，布置得古色古香，红木家具，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主位上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傅家如今的定海神针，傅老爷子。他虽年事已高，但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手中缓缓盘着一串紫檀佛珠。
傅老爷子旁边，坐着几位男女，想必都是傅家的长辈和傅承玺的叔伯婶婶。而另一边，则坐着几个年轻些的男女，其中就有昨天刚打过照面的傅明轩，他正歪在沙发上，玩世不恭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看到他们进来，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而离傅老爷子最近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妆容精致、穿着当季最新款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子白芊芊。她看到傅承玺，眼睛顿时一亮，笑容甜美地站起身：“承玺哥，你回来啦。”她的目光扫过傅承玺身后的苏晚意时，那甜笑瞬间冷了几分，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傅承玺只是冲白芊芊微一点头，便径直走向傅老爷子：“爷爷。”
苏晚意跟在他身后，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她微微垂眸，姿态放低，却不显怯懦，跟着傅承玺轻声问候：“爷爷。”
傅老爷子目光如电，在苏晚意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压迫感：“嗯，来了就好。坐吧。”
刚落座，一位穿着富贵、珠光宝气的婶婶就笑着开口，语气却带着尖刺：“这位就是晚意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长得可真水灵。听说家里以前是开那个……什么手工作坊的？哎哟，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坚持的活儿，真是辛苦了。”这话明褒暗贬，直接点出她出身“低微”。
苏晚意端起周姨刚奉上的茶，轻轻吹了下，微笑道：“婶婶过奖了。祖传的手艺，谈不上辛苦，只是本分。”她四两拨千斤，将对方的刁难轻轻挡回，态度不卑不亢。
另一位叔伯则把矛头指向傅承玺：“承玺，你这结婚结得也太突然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这苏小姐……是哪家的千金？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得知根知底才好放心啊。”这话是在质疑苏晚意的背景，暗示她来路不明。
傅承玺眼皮都未抬，声音冷淡：“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她是什么人，我清楚就够了。”他一句话堵了回去，维护之意虽不明显，却足够震慑，那叔伯脸色黑了下来，没再说话。
白芊芊见状，笑着打圆场，话却是对着苏晚意说的：“苏小姐别介意，叔叔婶婶也是关心承玺哥。毕竟傅家不是一般人家，承玺哥的妻子将来是要帮着打理家族事务、出席各种场合的。苏小姐以前接触的层面可能比较简单，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她这话把自己放在了更高的位置，仿佛她才是那个更有资格站在傅承玺身边的人，言语间充满了优越感。
苏晚意抬起眼，看向白芊芊，目光平静无波：“谢谢白小姐好意。我会尽快学习，不给傅家……和承玺丢脸。”她适时地微微脸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新媳妇的羞涩和努力，却巧妙地把傅承玺拉到了自己这边，暗示他们才是一体。
傅承玺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瞥了她一眼。这女人，演戏倒是挺投入。
傅明轩在一旁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学习？有些东西啊，是骨子里带来的，可不是学就能学得会的。对吧，哥？”他意有所指，挑衅地看向傅承玺。
傅承玺一个冷眼扫过去，傅明轩立刻噤声，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傅老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中的佛珠盘动速度未变，浑浊却精明的眼中看不出喜怒。
这时，管家过来禀报，可以用餐了。
众人移步餐厅。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餐具熠熠生辉。座位安排颇有讲究，傅老爷子自然是主位，傅承玺作为长孙，座位离老爷子很近，苏晚意作为他的妻子，自然坐在他旁边。而白芊芊，则被安排在了傅老爷子另一侧，其亲厚程度可见一般。
用餐开始，气氛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几位长辈看似闲聊，话题却总是不经意地飘向苏晚意，试探着她的家教、学识和眼界。
“晚意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啊？插花？茶道？还是弹钢琴？”一位婶婶“亲切”地问。
苏晚意放下筷子，轻声回答：“我平时比较喜欢看书，偶尔……也会画些画。”她说的模糊，避开了那些昂贵的消遣，选择了最不会出错的答案，却也隐藏了她真正的才华所在她的画，可不是普通的消遣。
“画画好啊，修身养性。”那位婶婶笑了笑，语气却有些不以为意，“不像我们家芊芊，从小就学钢琴，还得过奖呢。”
白芊芊适时地露出谦逊的表情：“婶婶您又取笑我，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眼神却瞟向傅承玺，带着一丝期待。
傅承玺却仿佛没听见，正用公筷夹了一块清淡的百合放进苏晚意碗里。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顺手，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苏晚意也愣住了，抬头看他。他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白芊芊的笑容僵在脸上，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晚意垂下眼帘，轻声道：“谢谢。”心里却波澜微起。他这是在……替她解围？还是仅仅在履行协议，扮演一个表面合格的丈夫？
就在这时，伺候在一旁的佣人正在为白芊芊盛汤，不知怎的手忽然一抖，半碗滚烫的汤水眼看就要泼洒到白芊芊价值不菲的套装上！
“啊！”白芊芊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瞬间，坐在她斜对面的苏晚意几乎是本能反应，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她迅速起身，一手极快地轻轻推了一下白芊芊的椅背，让她离危险源远了几分，另一只手则顺势拿起手边一块厚实的餐巾，精准地挡在了泼洒的汤汁路径上。
“哗——”大部分汤汁被餐巾吸收，只有零星几点溅到了白芊芊的袖口和苏晚意的手背上。
动作干净利落，发生在瞬息之间。
等众人反应过来，危机已经解除。佣人吓得脸色惨白，连连道歉。
白芊芊惊魂未定，看着袖口上那几点油渍，脸色很不好看，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对佣人发作，只得勉强道：“没事，下次小心点。”她看了一眼苏晚意，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苏晚意已经坐回座位，用湿毛巾擦拭着有些发红的手背，闻言只是轻轻摇头：“举手之劳。”
傅承玺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手背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才她那瞬间的反应速度、冷静和精准的手法，绝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该有的。那更像是……经过某种特殊训练后形成的本能？比如，极其需要沉稳心性和手上功夫的……修复工作？
他心中的疑问又深了一层。
傅老爷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终于缓缓开口，目光首次带了些许实质性的内容落在苏晚意身上：“反应很快，临危不乱，不错。”这算是今晚他第一次明确的、带着些许赞许的评价。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餐桌上的气氛微微一变。几位还想挑刺的长辈暂时收敛了神色。
苏晚意微微躬身：“爷爷过奖了，只是刚好来得及。”
经过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平静了许多。但苏晚意能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少了几分最初的轻蔑，多了几分探究和审视。
饭后，众人回到客厅用茶。白芊芊似乎调整好了情绪，又黏在傅老爷子身边说话逗趣，试图重新成为焦点。
傅老爷子喝了口茶，忽然看向傅承玺和苏晚意：“既然结婚了，就早点考虑要孩子的事。傅家人丁单薄，我还等着抱曾孙。”
此话一出，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苏晚意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耳根瞬间滚烫，下意识地看向傅承玺。生孩子？这完全超出了协议的范围！
傅承玺面不改色，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爷爷，我们刚结婚，很多事情还没稳定。孩子的事，不急。”
“有什么不急的？”一位叔伯插嘴，“承玺，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有后代，对集团、对家族都是稳定剂。”
“是啊，”另一位婶婶附和，意有所指地瞟了苏晚意一眼，“早点生，恢复得也好。要是……以后有什么变故，也好早做打算。”这话说得极其刻薄，仿佛苏晚意只是个生育工具，并且随时可能被替换。
苏晚意的脸色微微发白，指甲悄然掐进了掌心。
傅承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他侧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位婶婶，声音不大，却带着骇人的寒意：“二婶，注意你的言辞。我的妻子，还轮不到别人来操心她的去留。”
他这话掷地有声，维护之意赤裸而强硬。整个客厅鸦雀无声，那位二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以复加。
傅老爷子深深看了傅承玺一眼，又看了看低眉顺眼却脊背挺直的苏晚意，最终摆了摆手：“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心里有数就行。”算是暂时搁置了这个话题。
又坐了片刻，傅承玺便以明天还有早会为由，带着苏晚意起身告辞。
傅老爷子没有多留，只是对苏晚意说了句：“有空常回来看看。”
“好的，爷爷。”苏晚意乖巧应下。
白芊芊看着傅承玺护着苏晚意离开的背影，漂亮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坐进车里，隔绝了老宅的一切，苏晚意才彻底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湿冷了。这场家宴，简直比连续工作二十四小时还要累人。
车厢内一片寂静。
许久，傅承玺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手怎么样？”
“嗯？”苏晚意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点微红几乎已经消退了，“没事，只是溅到一点，不疼。”
傅承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苏晚意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刚才……谢谢你。”谢他在餐桌上那次莫名的夹菜，更谢他在众人面前那样强硬地维护她。虽然她知道这可能只是出于协议丈夫的责任，或是他不容旁人挑战他的权威，但那一刻，她确实感受到了一丝短暂的……庇护。
傅承玺侧过头，窗外的流光掠过他深邃的眉眼，看不真切情绪。他看着她，女孩微微低着头，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安静，完全看不出刚才在饭桌上那般机敏冷静的模样。
“不必。”他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淡，“傅太太的脸面，就是我的脸面。”
果然。苏晚意心底那丝微小的波澜瞬间平复。只是为了脸面。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不再说话。
傅承玺亦沉默着，只是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刚才在家宴上，当她起身挡住汤汁的那一刻，当他看到她手背微红的那一刻，他心底掠过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情绪，是什么？
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他微微蹙眉，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杂念抛出脑外。
车子在寂静中驶向那座冰冷的、名为“家”的豪宅。而同车异梦的两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谁也没有再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