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我骗你吗?”
我望着小狐狸,轻声反问。
她沉默片刻,最终以狐狸的姿态伏下身来:
“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更何况……我打不过你。”
我不由在心中轻叹。
方才说小狐狸不设防、该当反省,这话又何尝不是说给我自己?
从前的我,不也是被家人呵护得太过周全?
若非春燕让我看清这世道,如今还不知要平添多少麻烦。
此刻见她这般情真意切,又从未作恶,我心下不禁泛起几分柔软。
……
五鬼散财之术,虽与五鬼运财同出一脉,效用却截然不同。
说起来,并不算什么艰深的法术。
可就在我向她传授法诀时,那原本瘫软在地的妇人竟猛地爬起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哭喊:
“姑娘!姑娘千万别被这妖精骗了啊!她可是狐狸精!”
“谁知道她那个宋郎是不是被她害死的?我不过拿了些钱财,又没害人性命,何至于此啊!”
“妖怪哪有什么好东西?人妖终究殊途!”
她话音一落,我环视四周,果然不少人眼神闪烁,分明已心生动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千百年来,这句话早已刻入人心。哪怕这妇人恶行已被揭穿,可只要身而为人,她便始终比妖多出一分底气。
那妇人见我不语,大约以为说动了我,赶忙趁势哀求:
“姑娘!我把钱还她就是了!不过是些钱财罢了,何苦要我付出这等代价?她这分明是要害我啊!”
说得倒像贪人钱财不算什么恶行。
于是我微微一笑,仍引着初通妖术的小狐狸施出新学的法诀。
五鬼散财之术落在那妇人身上时,我轻声道:“你也说了,不过是拿些钱财,没什么大不了。那这咒术也不过散尽你的不义之财,于你又有何损失呢?”
那妇人愣愣地望着我,慌忙伸手入袖乱摸一阵。待触到钱财仍在,才长长松了口气。
我唇角含笑。
哪有这么快呢?
心术一日不正,这咒术便一日不休。
随后我俯身抱起那只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红影。我叫红影。”
……
红影随我上了马车。
许是今夜我表现得太过凛冽神秘,直至登车,也无人敢上前搅扰。
众人远远站着,神色敬畏。
我并不在意,横竖皆是他乡之客。
才进车厢,便见门前那盏红灯笼随风一转,化作一个穿大红袍衫的瘦长男子,与蜷在角落的小莲一比,格外扎眼。
车厢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我不由扶额——这灯笼审美实在堪忧,化出的人形细如竹竿,偏裹着宽大红袍,怎么看都不协调。
“哟!这小狐狸毛色倒好,就是不够鲜亮。”
灯笼对着红影评头品足,红影却怔怔望着车厢中的女鬼与精怪,突然伏地叩首:
“大人神通广大,是我先前有眼无珠——求您大发慈悲,告知宋郎下落。从今往后,但凭驱策,万死不辞!”
“小狐狸,话别说太满。”
我学着司衡平日那般轻慢语气:
“若我要你去杀你那宋郎,你也万死不辞么?”
良久,小狐狸黯然伏下身去:
“是了……我总是这么笨。从前宋郎常说我不用心,如今我想用心了,他却不见了……”
我凝神望去,见她身上隐约牵出一缕红线。
红线那端,是个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年轻公子,正卧于榻上。
但这景象只一闪而过,任我再如何催动天眼,也再看不清分毫。
当下,我只能予她一丝希望:
“他还活着。”
但也只是活着了。
这一人一妖的缘分,究竟落在何处?
忽然间,司衡的话语浮上心头:“慕瑶,你该顺应天意……”
这话似有别样深意,让我骤然冷静下来。
天意是什么?是要他们分离吗?
车厢外渐渐人声嘈杂。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皆因今夜亲见妖物而兴奋不已。
奇怪的是,白日借我马车的那位善心人,此刻仍守在那背信妇人身旁,搀扶着她软语安慰。
想来……他的善意,是从不挑对象的。
而我白日的提醒,反倒成了枉做小人。
小莲看在眼里,气闷难平。
我倒觉得无妨——本就是陌路人。
她想了想,又坐了回去:“也罢,对善恶都施舍善良的人,合该多吃些亏。”
红影仍伏在地上,一身毛色斑驳黯淡。
她不自觉吐出了那枚蕴有功力的内丹,在月光下静静温养。
我知道,哪怕到此刻,她仍想竭尽所能,延续那宋郎的生命。
这样的心意,难道不比许多人更真挚吗?
而所谓天意,究竟指向何方?
正思索时,车厢外传来了那位管事的声音:
“慕瑶姑娘。”
我掀帘望去。
他向我深深一揖:
“姑娘道法高深,是在下先前怠慢了。”
这话言重了。
此前他多方打点、处处周到,并无什么怠慢。
然而他拱手后又道:“我家少爷病重多时,大夫皆束手无策。姑娘既具神通,可否请您前去一看?”
“若肯救我家少爷,周家定当倾囊相报。”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看了眼红影——
莫非这便是司衡所说的天意?
只是……这位久病的少爷,与红影又有什么关联?
总不会他就是那位宋郎吧?
这商队此前并不在万安城,除非那位少爷能分身两处,否则怎能一边卧病不起,一边与红影情深意长?
但想归想,救人一命终是功德。这商队行事端正,主家想必也是善辈。
既然如此,帮一把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