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愕然:“您是说那只狐妖……”
我颔首:“正是。”
“世间至阴至纯之物,莫过于妖物内丹。而内丹不染阴煞孽果者,唯有红影自愿献出的那一颗。”
“欲救公子性命,非她不可。”
陈管事先是一喜,随即却又黯然长叹:
“话虽如此,可那狐妖虽为异类,却情意深重,远胜常人。纵使我周家愿以万金相酬……她又怎肯舍出内丹?”
他亦是听过先前之事的。妖物内丹一旦离体,轻则退为凡狐,灵智尽失;重则当场殒命。更何况小狐狸用情至深,取她内丹,无异于同时断送她与那位“宋郎”的性命。她绝无可能答应。
……
我正待开口,却见那婢女莲心骤然横眉立目:
“你这满口胡言的妖女!”
她转向陈管事,冷声道:“陈管事,我们此行是为公子求医,却不代表什么污糟东西都能往公子面前带!”
“什么内丹?方才之事我也听闻了,你们竟想用妖物之物施于公子身上?休想!”
“谁知这妖女是不是欲害公子性命!”
她面色涨红,浑身紧绷如满弓——恶语已然先一步疾射而出。
我心中却愈觉古怪。
这莲心姑娘眼中情意不似作伪,可为何……竟是这般态度?
倘若换作司衡重伤濒死、昏迷数月,此时若有人告知有望相救,我必会紧紧抓住这线生机。
为何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抗拒?
想起司衡方才提醒我多加观察之语,我不由仔细打量起她来。
见我如此,莲心目光闪烁,竟微微偏过头去。
我蹙起眉头。
陈管事似也觉出些不对。
但他心知莲心是陪伴公子十年的丫鬟,老夫人甚至曾许她做公子房里人,断无可能心存恶念。只得忙解释道:“莲心姑娘既知先前之事,也该明白余姑娘是位世外高人。”
“如今她愿来看公子,亦是缘分——大夫既皆言药石无医,有此方法,总该一试。”
莲眼神飘忽,最终又垂下头,默然坐回榻边,以背相对——我总觉得,她是在避开我的注视。
片刻后,她低声道:“即便如此,那狐妖一心寻她的宋郎,绝无可能将内丹给予公子。”
“陈管事,依我看,不若尽早歇下,天明赶路去另寻高人罢。”
她仍不敢看我,话却犀利:
“这位姑娘纵有本事,终究年纪尚轻,怕是经验不足。”
说着说着,语带哽咽:
“你也知道,我一心只盼公子好转,绝不会害他。若真有法子,我又何至于……”
啜泣声渐渐响起,莲心伏在公子身侧痛哭起来。
陈管事歉然望我:“余姑娘,那内丹……”
他咬了咬牙:“不知可否由我们请高人擒拿那些作恶的妖物,再取内丹?”
我摇头:“陈管事,公子身负功德,平日必多行善举。若以此等孽丹救他,看似续命,实则遗祸无穷。”
“此外,妖物内丹乃月华所钟。若非心甘情愿献出,必沾因果与怨气,届时同样后患连连……”
此言并非虚妄。
若随便什么内丹皆有如此神效,世人又怎会畏妖?只怕见妖则喜,争相剖丹售卖了。
话音刚落,却见莲心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唇角竟掠过一丝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恍若错觉。
陈管事黯然叹息。
我却于心中问道:“司衡,你想提醒我何事?”
司衡语带含笑:“慕瑶,你该学着多看,多想。”
知他是有心弥补我年少识浅的短处,我便静心沉思,细察这车内诸物。
可最终的违和之处,仍落在莲心身上。
我实难如司衡那般洞见分明,烛照无遗。
既然想不透其中曲折,索性径直发问:“莲心姑娘,无法相救公子,你似乎很是欢喜?”
莲心霎时起身,面罩寒霜:“荒唐!胡言乱语!这世上无人比我更在意公子!”
我却凝视她:“那我方才为何见你数次偷笑?”
莲心冷下脸来:
“陈管事,您也听到了——此人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欺世盗名、甚至自导自演……还请您明辨之后再引见给公子吧。”
“这……”
陈管事左右为难,只得温言问我:“姑娘,这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我摇首不语,缓步走向周公子榻前。
莲心如护雏母鸡般拦在前头,却被我轻轻一指拨开。
她愕然望我,显是被方才那不容抗拒的力道所惊。
我凝神细看周公子面容——年轻、俊秀、温和。却似被心事纠缠,即便昏迷中仍紧蹙眉头。
“我想看看他的情况……”
我默运天眼,尚未等眼中涌起热意,却见周公子睫毛轻颤,竟悠悠转醒。
“公子!”
莲心立刻扑上前,小心搀扶,情意切切道:
“公子您醒了,喝些水吧!”
周公子眉头又蹙了蹙,在她搀扶下勉力挣扎欲起。
终因体弱无力,半倚榻前,未能成功。
他未看莲心,亦未看我们任何人,只是怅然望着车厢,喃喃道:
“我梦中……仿佛见着一片红影。”
随即蓦然抬头,望向陈管事:“万安城可有一条南宁巷?巷中有座荒芜小院,蛛网遍布……院中却有一株参天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