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小满就醒了。不是被鸡叫吵醒的,是被院子里的声音,有人说话,有东西碰撞的声音,还有柴火的 “噼啪” 声。他坐起来,摸了摸身边的褥子,还是暖的,灶膛里应该还烧着 fire。
窗外天还没亮,黑蒙蒙的,但院子里有光,是马灯的光,昏黄的,照着几个人影。小满穿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到屋门口,推开一条缝往外看。
院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有个穿黑色棉袄的男人,扛着个大木盆,木盆沿上沾着冰碴,像是刚从外面拿进来的;有个穿花棉袄的女人,手里端着个搪瓷盆,盆里装着绿色的东西,应该是酸菜;还有个小孩,跟小满差不多高,穿着红色的棉袄,手里拎着捆柴,小脸冻得通红,像个小苹果。
是昨天跟爷爷打招呼的邻居。
“老周,水俺烧好了,就等你这‘炼油大师’掌勺了!” 穿黑棉袄的男人把木盆放在院子中央,声音洪亮,像打雷。小满认出他,是昨天喊 “过来喝酒” 的张叔。
老周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马灯,马灯的玻璃罩有点脏,但光很亮。“张哥,辛苦你了,这么早就过来。” 他把马灯放在木盆旁边,“水够不够?不够俺再烧点。”
“够了够了,俺从家里提了两桶热水,够杀猪用了。” 张叔拍了拍老周的肩,“虎子,快跟周爷爷问好!”
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孩跑过来,仰着小脸看老周:“周爷爷好!俺给你带了柴,是俺爸昨天劈的,干得很!” 他把手里的柴递过来,柴是短的,劈得很整齐,像是特意为炼猪油准备的。
老周接过柴,摸了摸虎子的头:“虎子真乖,等会儿炼完油,给你留最大块的油渣。”
“太好了!” 虎子跳起来,棉袄上的帽子掉了,露出一头黑头发,“俺妈说周爷爷炼的油渣最香,比薯片还好吃!”
穿花棉袄的女人走过来,把搪瓷盆放在灶台上,盆里的酸菜切得很碎,绿莹莹的,还带着点水珠。“老周,俺这酸菜腌了俩月,酸得正好,用你炼的猪油炒,香得能飘到村西头。” 她是李婶,昨天端着酸菜跟爷爷聊天的。
“那敢情好,” 老周笑了,“去年你用俺给的猪油拌饺子馅,你家那口子吃了三大碗,还跟俺说‘老周,你这油比香油还香’。”
“可不是嘛!” 李婶捂着嘴笑,“他昨天还跟俺说,今年要多吃点你炼的油渣,补补身子。”
院子里越来越热闹,又有人来了,有扛着木架的,有拿着绳子的,还有拎着酒的。男人们把木架放在院子中央,用绳子捆紧;女人们围在厨房门口,择菜、洗菜,笑声混着水声,把冬天的冷意都冲散了。
小满推开屋门走出去。老周看见他,赶紧走过来:“醒了?冷不冷?再穿件衣裳。”
“不冷。” 小满摇了摇头,眼睛盯着院子里的木架,木架是用粗木头做的,看着很结实,“爷爷,这是杀猪用的吗?”
“对,等会儿把猪捆在上面,放血、褪毛,然后就能取板油炼猪油了。” 老周拉着小满的手,往灶膛边走,“来,教你添柴,炼猪油的火得温吞,不能太旺。”
灶膛里已经生了火,火苗不大,舔着锅底。老周从虎子带来的柴里,拿了一根细的,递给小满:“添柴要一根一根添,别一下子塞太多,火太旺油就焦了,苦得很。”
小满接过柴,小心地往灶膛里塞,柴是干的松木,一碰到火苗就 “噼啪” 响,火苗窜高了点,暖风吹到小满脸上,很舒服。“爷爷,这样对吗?”
“对,” 老周点头,“再添一根,别太粗。”
小满又拿了根细柴,塞进去。火苗又高了点,映得灶膛里红红的。虎子跑过来,蹲在小满旁边:“俺也想添柴!”
“好,一起添。” 老周拿了根柴递给虎子,“慢着点,别烫着手。”
虎子学着小满的样子,把柴塞进灶膛里。两个小孩蹲在灶边,你一根我一根地添柴,火苗在灶膛里跳,像个红色的小精灵。
“周爷爷,什么时候能炼猪油呀?” 虎子问,眼睛盯着灶上的老锅 ,老锅已经洗干净了,放在灶上,等着装板油。
“等杀了猪,取了板油就炼。” 老周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看着两个小孩,“你爹小时候,也跟你一样,蹲在灶边添柴,急着吃油渣。有一次,他趁俺不注意,伸手去锅里捞油渣,一下子就烫着了,哭了半天,还跟俺说‘爹,油渣真香’。”
虎子笑了:“俺才不会像俺爹那么傻!”
小满也笑了。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带着点冷,但灶膛里的暖风吹着,一点也不觉得冷。院子里的男人们已经把猪捆好了,猪是黑色的,很大,被捆在木架上,“哼哼” 地叫着。张叔拿着尖刀,走过来跟老周点头:“老周,准备好了。”
老周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好,开始吧。”
李婶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递给张叔:“先把刀烫烫,干净。” 她又对小满和虎子说,“俩娃别在这儿看,去屋里待着,一会儿好了叫你们。”
小满和虎子没动,只是往后退了退。老周走过来,摸了摸小满的头:“听话,去屋里,别吓着。”
小满点了点头,拉着虎子的手,往屋里走。走到屋门口,他回头看 ,院子里的马灯亮着,男人们围着木架,李婶和其他女人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盆。老周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块粗布,像是在等什么。
屋里的炕还是暖的。小满和虎子坐在炕上,能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猪的叫声小了,有人在说话,还有水倒进木盆的声音。虎子凑到小满耳边:“你爷爷炼的油渣真的很香吗?”
“肯定香,” 小满说,想起爷爷昨天说的话,“爷爷说,老锅炼的油,比城里的好吃。”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声音小了。李婶推门进来,笑着说:“俩娃,出来吧,板油取好了,准备炼猪油了!”
小满和虎子赶紧下炕,往院子里跑。院子里的木架已经撤了,老周蹲在老锅旁边,手里拿着个瓷盆,盆里装着板油,白白的,切成了小块。张叔和其他男人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抽着烟,说着话。
老周把板油倒进老锅里 —— 板油碰到冷锅,没什么声音。他拿起长柄铁铲,在锅里搅了搅,对小满说:“来,添柴,火要温吞,别太旺。”
小满跑过去,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窜起来,舔着锅底,老锅慢慢热了。
“你看,” 老周用铁铲指着锅里的板油,“等会儿油花就会冒出来,先密后疏,等油渣变黄,就好了。”
小满盯着锅里的板油,眼睛都不眨。虎子蹲在旁边,也盯着锅。风刮过院门口的老榆树,冰棱 “叮咚” 响,院子里的烟慢慢飘着,马灯的光映着老锅,映着爷爷的脸,映着他和虎子的影子。
天边慢慢亮了,先是有点泛白,然后染上了点粉,像妈妈涂的口红。老锅里的板油开始冒油花,小小的,密密的,像撒在锅里的星星。
“油花出来了!” 虎子喊起来。
“别吵,” 老周笑着说,“慢慢等,油香马上就飘出来了。”
小满看着锅里的油花,闻着慢慢飘出来的油香,那香味暖暖的,混着松木的焦味,还有酸菜的酸味,很好闻。他想起爷爷说的 “熬出来的味儿”,好像现在就闻到了。
老周用铁铲慢慢搅着锅里的板油,动作很轻,像是在照顾什么宝贝。阳光慢慢爬过院门口的老榆树,照在老锅上,照在爷爷的脸上,照在小满的手上。
“快了,” 老周说,声音里带着点笑,“再等会儿,就能吃油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