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受辛继位之初,天下承平。然其性桀骜,不敬鬼神,尤厌天命之说。尝谓群臣:“天若有灵,何不言语?神若有知,何须人祭?”
彼时殷商尚鬼,祭祀频繁,尤以人祭为甚。每祭必杀奴仆战俘,多则数百,血染祭坛。受辛初亦循旧例,后渐生疑。
一日,大祭于社。巫祝焚甲骨,卜问天意。忽狂风骤起,燎火倒卷,焚巫祝衣袍。众皆骇然,伏地请罪。
独受辛昂首向天,厉声问:“天果有知耶?若有知,何不答我?若无知,何须祭之?”
言毕,竟令撤祭品,释俘虏。群臣谏曰:“王上不可!忤天不祥!”
受辛冷笑:“天若降罚,朕自当之!”
是夜,彗星袭月,坠于郊野。受辛率众往观,见一巨石黝黑,刻有古篆:“敬天者昌,逆天者亡。”
群臣战栗,唯受辛抚石大笑:“天欲警朕,反露其怯。若真全能,何须警示?”遂令碎巨石,铺为御道。
自此,受辛愈发肆无忌惮:
废人祭,改以陶俑;
拆庙宇,改建学宫;
焚甲骨,另创文字。
更令史官记言:“殷商受辛元年,王始罚天。”
群臣惶惶。王叔比干泣谏:“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我先王成汤尚敬畏天命,王何故逆之?”
受辛曰:“非朕逆天,乃天欺商久矣!旱涝灾害,皆曰天罚;国君暴毙,亦曰天罚。天何仁乎?朕今罚天,正为替天行道!”
忽有边报:西岐姬昌,广施仁政,诸侯归心,自称“受天命”。
受辛怒曰:“朕为天下共主,未闻天命,彼焉敢称之?”
遂囚姬昌于羑里。
姬昌囚中演八卦,著周易,推天命轮转。消息传出,民心更向西岐。
受辛闻之,笑谓妲己:“彼困囹圄,尚妄谈天命,不亦谬乎?”
妲己蹙眉:“妾闻姬昌深得民心,王不可不防。”
受辛傲然:“民心岂胜天意?朕即天意!”
然天灾渐起:河渭断流,蝗灾肆虐,地震连连。群臣皆言“天罚至矣”,受辛偏不信邪。
率众赴黄河祭坛,受辛登台宣告:“天若真有灵,三日內降雨解旱。若不应,则天为虚妄,朕当废天下之祭!”
群臣骇然,此直是向天宣战。
三日过去,烈日依旧。受辛令拆祭坛,建“罚天台”,刻《伐天檄文》于其上:
“苍天在上,听朕宣言:尔享血食千年,未尝恤民;尔称造化万能,旱涝不绝。今朕代万民罚天,革除淫祀,废止人牲。尔若有灵,可来罚朕;尔若无灵,休受祭享!”
檄文出,天下震动。诸侯有的称颂受辛勇气,有的暗骂其疯狂。
比干再次苦谏:“王虽爱民,然方法过激。天威莫测,何不留有余地?”
受辛叹曰:“王叔可知?每年人祭,死伤数千。朕宁冒天罚,亦要绝此陋习。”
比干默然。
是夜,比干梦玄鸟泣血,惊醒后自忖:“王意虽善,然恐招大祸。”遂私祭于太庙,愿代王受罚。
次日朝会,忽起惊雷,劈毁罚天台一角。群臣色变,受辛反笑:“天亦小气,只敢劈台,不敢劈人。”
忽报比干猝死于家,心口洞开,无心而亡。众皆言天取其心以警王。
受辛抚比干尸身,首次落泪:“王叔何辜!”转而怒指苍天:“尔称仁德,竟杀贤人!朕与尔誓不两立!”
遂令建更高罚天台,亲铸“罚天剑”悬于其上。更颁旨天下:“自今而后,祭天者以谋逆论处!”
然灾祸更甚: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妖魅昼行。百姓恐慌,纷纷私祭天神。
受辛派兵禁止,民心渐失。西岐姬昌趁机脱困,联合诸侯,以“奉天讨逆”为名,起兵伐商。
两军战于牧野。本该晴朗之日,忽起狂风暴雨,商军车马陷于泥泞。军中流言:“天罚至矣!”士卒溃散。
受辛亲率近卫迎战,血染征袍。见大势已去,登鹿台自焚。火中犹呼:“朕非亡于周,乃亡于天!然朕不悔!”
姬昌入朝歌,见罚天台巍然耸立,叹曰:“受辛勇矣,然过刚易折。”欲毁之。
忽有老者现身,鹤发童颜:“台不可毁。”
姬昌问:“夫子何人?”
老者曰:“吾乃商容,商之旧臣。此台虽为罚天,实含为民之志。毁之,则民志摧矣。”
姬昌沉吟:“然留之,恐效尤者众。”
老者曰:“受辛之误,非在罚天,而在罚民。彼强禁祭祀,无视民心;刚愎自用,不纳忠言。天远而民近,失民者失天。”
姬昌悟,遂保留罚天台,改其名为“警世台”,旁立碑文记其事:
“殷商受辛,勇罚苍天。其志可嘉,其法可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顺天应民者昌,逆天悖民者亡。”
自此,周行分封,敬天保民。然罚天台屹立不倒,默默见证兴衰。
至春秋时,孔子周游列国,过朝歌遗址,弟子问:“夫子如何评商王罚天?”
孔子望高台良久,叹曰:“知其不可而为之,勇也;不度德不量力,悖也。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需罚?人自罚耳。”
忽有少年愤然:“然则人祭残忍,受辛废之,岂非善政?”
孔子颔首:“政善而法恶。若其广施仁政,民心归附,何须强罚天?天自在民心。”
弟子恍然。原来受辛罚天,实为罚己;受辛逆天,实为逆民。
千年弹指过。警世台渐颓,唯余基座。然每至雷雨夜,附近居民犹闻铿锵之声,似有王者高呼:“朕不悔!”
或有好奇者夜探遗址,见有磷火游走,聚成文字:
天不需罚,人需自省;
神不需祭,心需自正。
至现代,考古发掘朝歌遗址,出土大量无头尸骨,皆人祭牺牲。旁有甲骨刻文:“受辛十年,王废人祭,释奴三千。”
学者慨叹:原来史上最“暴虐”的纣王,竟是废除人祭的先驱;而“圣君”周文王,反在暗中延续人祭。
又掘出一柄青铜剑,锈迹斑斑,剑身铭文依稀可辨:
“朕宁负天,不负民。”
或许,受辛并非史书所载那般昏庸。他只是用错了方式,在蒙昧时代,想用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传统。
而那座罚天台,终究是倒下了。不是倒于天罚,而是倒于时间。
唯留一个教训回荡历史长空:
罚天者,实为罚己;
逆天者,终将逆民。
然人类进步,往往始于几个“狂人”的逆天而行。只是成败之间,除了勇气,还需智慧与分寸。
今人观星,偶尔还会想起:曾经有个帝王,竟敢向苍天宣战。不论对错,那份勇气,依然令人心悸。
而那柄锈剑,静静躺在博物馆中,向每个参观者发问:
你心中的“天”是什么?
你为何而战?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