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再猛，也抵抗不住复仇的火焰。就在易枝芽迷糊一刹，七弦剑尖已然抵达虎女的咽喉——五禽这一次算是送人头来了，三个月前，五禽向丐帮下达劝降通牒，不料正中留春霞下怀。留春霞等的就是这一天。痛下杀手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唯一的手段。

“救人要救活，杀人要见血。往死里打，大不了从头再来。”丐帮的三个小老头心潮澎湃，手拉手，大声吼，任性至极。

虎女危在旦夕，其余四禽却有心无力，因为赫以北亮剑了。在赫以北的醉剑面前，他们反而更像是醉汉，手朦胧脚也朦胧。赫以北的剑术再一次大进，想来蛰伏其身后的武学渊源必然充满了传奇。

易枝芽并没有被神妙的醉剑所吸引。人之初，性本善。妈祖啊，要死人啦。他的同情心泛滥，但妈祖现在有可能在午睡。只能自己来了。他指头一扣，往桌上杯中酒的水平面弹去。

他玩水，能玩出一万零一个花样来。随着指尖划过，酒杯泛起了一颗小如细沙的水珠，倏然向前飞去，飞啊飞啊，飞过虎鹿熊猿鸟，飞过闷嘴葫芦剑，飞过每一个稍纵即逝的间隙，最后击中了七弦剑剑尖。再随着一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叮咚声响起，七弦剑滑虎女的脖颈而过。

成了。易枝芽暗自握拳庆祝。

虎女的命总算保住了，但紧随而来的巴掌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啪，虎脸被扇了个正着。整个人摔出去，虎头先着地，四肢再骑上去，梆梆两声，人事不省。按正常推理，在昏迷前一霎那，她肯定误以为是对方手下留情了，不知往日愿否报答这份不杀之恩。

因此，全场惟有留春霞发觉有“高人”潜伏。在执剑冲向四禽时，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努力搜寻着。但留意最多的是易枝芽和一秋池，毕竟“挠痒痒”令人过目不忘。红彦彦太小了。

“差一点点就死了。”红彦彦拍拍手，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一秋池说：“换成是我，宁可挨那一剑，一了百了。你看那人，脸都歪后脑勺去了。醒过来看到自己的鬼样，还得重新去死。”

易枝芽默不作声，手指头还在反复做着弹击的动作……应该还能弹得再隐蔽一些的，下一次一定要注意，不能再被发现了。

一秋池问：“小黑爷，你又在干吗？”

“掐指……算一算咱俩能打包多少鸡腿走。”

“不麻烦吗，直接问妈祖呗。”

“妈祖不管小事情。”

“你和妈祖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

“妈祖不是神仙吗？”

“谁规定人不能和神仙交朋友？”

“你是人吗？”

瞧你问的什么鬼话？易枝芽说：“我是神仙。”

一秋池大乱。

四禽更乱。“五禽出道，势不可当。”这个口号该改改了。但他们就是一个比一个倔，置生死于度外，招招搏命。

留春霞与赫以北联手三年，双剑合璧已臻化一。此时双剑坐中合，神锋咫尺相低昂，纵横壮气摄五岳，浩荡精魄回三光。任四禽如何骁勇善战，也逃不出恢恢剑网。若非留春霞时刻提防着“高人”，他们会更惨。

易枝芽大开眼界，技痒难耐，要不是沙草寒千叮万嘱，他都想拔出飞虹杖，单挑双剑合璧。打不过再跑。他认为，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他，海陆空随便选，但前提是不能用计，更不能用网。

“大局已定。”一秋池如释重负。差点被人害死。

“那四人怎么不投降呢？投降又不丢人。”易枝芽也放松下来，又扯下了一个大鸡腿：“打架总有输赢。”

“投降不丢人？”一秋池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一层黑皮底下裹着的都是些贱骨头吗？”

“没翻开看过。”易枝芽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下了鸡腿上所有的肉，节骨眼上的也没放过。而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个意外。

肯哑伯偷袭了留春霞与赫以北。

不怕屋漏，就怕锅漏；家里有贼，注定要穷。丐帮难逃一劫了。三个小老头正欲破口大骂，被四大堂主之一的东堂主一脚抡翻。

造反啦。

留春霞与赫以北尽管不是被制住哑穴，却因个性使然，皆神情漠然，一声不吭。红群群恍如木雕泥塑，好像也被点了穴。四大堂主盯着她。易枝芽嘴里的鸡肉复活了，自己跑了出来。

四禽围住虎女，运功施救。转眼间，虎女醒了，可能是因为看到胜利来之不易，感动得放声大哭。原来老虎内心也有脆弱的一面。要不然就是发现自己的脸不见了。

“跑吗？”一秋池偷偷问易枝芽。

“为什么要跑？”

“你说呢？”

“不跑。”

“妈祖啊，我以后再也不偷了。”一秋池忏悔了。

“小黑哥，救救我娘。”红彦彦魂不守舍。

“放心，你娘好好的。”

接下来就是肯哑伯的表演时间了，仿佛是别人反他似的，他将满腔怒火对准了三个小老头：

“为什么？请告诉我为什么？”

三个小老头应该是怕被再抡一脚，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他们不是亲兄弟，但情同手足，经磋商，统一名称，按年龄大小排序，依次为：王上王、王中王、王王王。大哥王上王先来：

“就是不告诉你。”

王中王接上：“就是要让你一辈子蒙在鼓里。”

王王王问两位哥哥：“万一蒙死了，又如何是好？”

“够了，”肯哑伯怒吼，“那就让我先揭开你们虚伪的面目。”

三王同时表态：“揭，尽管揭，现在你是王。”

“你三人勾心斗角一辈子，眼看着就要入土了，眼看着自己的子嗣个个都是窝囊废，才真正走在了一起——这就是你们立帮主的理由，表面上是为了挽救丐帮，其实是妄图通过这一基业让自己名垂千古。”

王上王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没错啊。”

“没错。立帮主是对的，这是你们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但是，为什么非得选一个外人来当帮主呢？我肯哑伯，自从学会不尿床开始，就跟着你们干……你们有哪一件杀头的事情不是让我去干的？”

王中王问：“给官老爷送钱该杀头吗？”

王王王问：“给官老爷送女人该杀头吗？”

王上王说：“官老爷要钱要女人，不送的话才该杀头。”

又轮到王中王，但被肯哑伯的愤怒打断：

“你们没杀过人吗？你们没杀过人吗？你们没杀过人吗？”

来了。好舒服。王中王将差点憋死自己的那口气吐掉，然后大声说：“就是没杀过，就是没杀过，都是你杀的。”

肯哑伯反驳：“主谋是谁？我杀人又是为了谁？”

王王王说：“主谋是谁，你得去问官老爷，又不是我办案。”

王上王紧锣密鼓跟上：“你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杀人。这不，前途统统归你了。你就是司马懿，吾三国全归你了。”

“也对哦。”想必是为了不让胜利冲昏头脑，肯哑伯掌了一下自己的耳光：“但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当帮主？为什么偏偏找一个人鬼不分的丑八怪回来当帮主？武功高有什么了不起？武功高救得了丐帮吗？武功高就能坐享其成吗？”

“这就是命，命你懂不懂？”王中王说，“王子王孙还坐享其成呢，你有本事怎么不去长安问问李隆基，你小子凭什么当皇帝？”

“我懂命，命是拼出来的，这不，命站在我这边了。”

王王王说：“这不就对了吗？你赢了。而今这帮主，你不是当上了吗？再没人跟你抢了。”

“当上了有什么用？你们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死要死得明明白白，活也要活得明明白白。”肯哑伯说着突然跪了下来：“小的求求你们了，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王上王说：“不好。”

“这是我留给你们的最后纠错的机会。”肯哑伯涕泗滂沱。

“我们没有错，”三王不约而同，众口一词，“吾等三人虽小错不断，但大错从来不犯，否则，怎么会如此富有呢？”

王王王自己又加了一句：“我们还有钱，还能再造一个丐帮。”

王中王责怪他：“你插队了，罚钱。”

王王王说：“我忍不住想一把气死他。罚就罚。”

肯哑伯果然气得痛不欲生，又抽起自己的耳光，左右开弓，二四六八十……一对比一对狠，连路过的鸟儿都驻足观望。

机会来了。易枝芽怕被人用计，自己却喜欢用计，刚刚咽下嘴里一口鸡汁，妙计又上心头。这一计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暗地发力，一掌轻拍红彦彦的座椅。

隔物受力，红彦彦猛地向前扑出，惯性太大，脚步跟不上，没跑几步，就如狗吃屎般地摔了出去。她哭喊着：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