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皇城根下。
林绡踩着薄雪，青衫下摆沾满泥星子。
怀里揣着空算盘——昨夜在御书房外，他把金镶玉牌和密令埋进了雪里，只留这只算盘，像留一把护身的小刀。
守门校尉瞅他一眼，“哟，林编修回巢啦？”
林绡咧嘴：“巢是巢，就是没米。”
校尉笑：“没米也饿不着你，翰林院灶房今天蒸羊羔。”
一句话，把林绡的馋虫勾得直打滚。
踏进翰林院正门，老槐树还秃着枝，却比去年胖了一圈——树皮上多了几道新刻的“某某到此一游”。
门房老赵端着热茶壶迎出来，
“小林子，可算回来了！你那张旧桌子，我天天擦，擦得比我家锅底还亮！”
林绡把算盘往桌上一放，“老赵，锅底亮不亮我不管，今天先给我来碗羊汤，我得把这一路的风雪灌下去。”
偏殿里，那张熟悉的旧木桌还在，桌面一道裂缝像条小黄河。
林绡把算盘横放，“咔哒”一声，珠子滚出一条直线，像在跟桌子打招呼：
“老伙计，我又来吵你了。”
桌上还摆着去年没写完的揭弊稿，墨迹被雪水晕开了，像给黄河添了朵小浪花。
林绡舔了舔嘴唇，“得，今天先把这朵浪花补完整。”
午膳时分，翰林院膳堂。
同僚们围成一圈，有人端羊汤，有人端蒜泥，还有人端着一坛子老陈醋，酸得直冒泡。
“林编修，听说你在御书房外埋了金镶玉？”
林绡翻白眼：“埋了，埋得比你们醋坛子还深。”众人哄笑。
老翰林周大人捋着胡子，“年轻人，胆子比黄河口子还大。”
林绡拱手：“胆子不大，怎么治河？”
一句话，把掌声和醋味一起掀上了屋顶。
夜里，翰林院灯火通明。
林绡把揭弊稿摊在桌上，算盘珠子一颗颗敲过去，像在敲鼓：
“火耗三成、霉粮二千石、空仓五千斗……”
每敲一下，灯芯就晃一下，像在给黄河打节拍。
写到最后一行，他忽然停笔，低声嘟囔：
“皇上要听真话，我就给他真话，哪怕真话烫嘴。”
亥时，老翰林周大人拎着一壶热酒，悄悄溜进偏殿。
“小林子，皇上真让你殿试前再奏对？”
林绡点头，接过酒壶灌一口，辣得直吸气：
“奏对是奏对，就是不知道奏的是龙心，还是民心。”
周大人拍拍他的肩：“龙心要稳，民心要活，你小子，别把自己奏进去。”
林绡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奏进去也得唱完，唱到河清为止。”
子夜，偏殿灯昏。
林绡把算盘横放枕边，珠子冰凉，却让他安心。
窗外雪落无声，他低声自言自语：
“老娘的饺子、嵩阳的钟声、二十七万户的哭声，都在这算盘里滚着呢。”
说完，他翻个身，算盘珠子“哗啦”一声，像给他唱了一首摇篮曲。
卯正，小太监又来敲门：
“林编修，御书房再召！”
翰林院门口，同僚们排成一列，手里举着热包子、热羊汤、热桂花酒。
“小林子，吃了再走，别让龙椅饿着！”
林绡把包子往嘴里塞，含糊不清：“放心，我今天唱的是‘河清海晏’，不是‘饿龙咆哮’！”
众人大笑，笑声掀翻翰林院的屋顶，也掀翻了三月的风雪。
三月二十，雪停。
林绡站在翰林院门口，怀里抱着算盘，背后是同僚们的笑声，眼前是通往皇宫的长街。
他轻声一句：“翰林院，我回来了；黄河，我来了。”
算盘珠子一路清脆，像把二十七万户的心跳，一路带进金銮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