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还差一天就是中元节——给逝者烧纸的日子。我又想起了在天上的姨,总觉得她变成了夜空里的星星,在天上依旧闪闪烁烁。本想今晚出去找找,看哪一颗是她,好抬头跟她说说话:“姨,你走了,往后谁来疼我姐啊?”
可白天雨就没停过,哗哗啦啦的,一阵紧一阵松。外面雾蒙蒙的,抬头望去,天不再是往日的湛蓝,只剩一片阴沉沉。我不知道天空为何偏偏要在今天“流泪”,是藏着什么解不开的伤心事吗?我多想登上天梯,帮它擦擦泪,可谁也不知道天梯在哪儿。天要下雨,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由着它了。今晚连星星都没有,姨,我该去哪儿找你啊?我真的不知道。
姐姐说,我妈是“有了小的就把大的扔了”,生一个扔一个,到最后手里就只剩我的小弟。没错,我妈也曾把我扔过。那年我得了场大病,严重到总执拗地想变成天上的星星,一次又一次。也是那段时间,我妈又把我捡了回来,她不给我变成星星的机会,用尽全部力气把我拉回人间。即便我回来了,她也总不放心,生怕一个不留神,我就又“飞”走了,所以她向来偏疼我和小弟。
姐姐是我妈最先“扔”出去的孩子。都说“大的最稀罕”,可我从没感觉到我妈对她的那份稀罕。反观我姨,那时她连生三个儿子,最小的女儿还没出生,便把我姐这个外甥女疼到了心坎里,偏爱得毫无保留。
姐姐总头疼,是遗传了我妈的基因。如今我妈年纪大了,头疼的毛病反倒没了,可姐姐跑遍了很多地方,都没能看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要一直受这份苦,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小时候就头疼,你不知道吗?”我确实不知道,我向来心粗,哪能留意到这些。姐姐喝那种苦苦的中药,一包接一包,却始终治标不治本。到最后,姐姐走到哪儿,总有几天头疼就跟到哪儿,像甩不掉的影子。中医、西医、偏方、单方,什么招都试过,却杀不死那扎根的基因。总不能为了虱子烧了棉袄,只能学着与它同行,和它共生。可这毛病坏得很,竟还“一疼传三代”——姐姐的三个孩子里,老大老小都侥幸躲开了,唯独中间那个没逃掉,偶尔被头疼缠上,仿佛在证明“这是我姐亲生的孩子”,一样得受这份罪,想想都气人。
我姨家的日子过得不累,却事事都想着我妈。我第一次喝大米粥,是我姨给的,当时只觉得那米香醇厚,格外好喝;弟弟吃过的水果罐头,也是我姨买给我姥娘的,姥娘不舍得吃,转手送给了我妈,我妈也没动,那时候小弟还没出生,最后全进了我大弟的嘴里。我和我姐是没份的,好东西本就不多,哪能人人都有。但吃完的罐头瓶,我会用绳子拴结实,拿去大坑里钓鱼钓虾,也算寻到了自己的乐子。
姐姐以前总去我姨家,有次还叫我一起,我偏不去。我从小就内向,不喜欢出门,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就想安安静静抱着一本书,看得入迷时傻傻地笑。可惜那时候闲书太少,馋得我“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借到一本喜欢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还是觉得不解渴,像塞牙缝都不够。可即便如此,也比没有强,能“塞塞牙缝”,我也知足了。姐姐急了,嗓门提得老大,我却依旧倔强,就是不跟她作伴。她没办法,只能自己去。
我姨心里始终装着姐姐,不管姐姐在不在跟前;而我,只有站在她面前时,她才会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外甥女。有一年,姨问起我的年龄,我说三十多了,有儿有女有牵挂,早就不想做天上的星星了。姨笑着说:“三十八,喝桑花,眼不花。”后来,她特意找人采摘桑花、晒干,给我捎了过来——那时候她已经行动不便,既没法自己摘桑花,也没法骑电车给我送来。现在我搜了豆包,问这句话对不对,豆包说:目前缺乏充分的现代医学研究证据表明,饮用桑花能直接改善或预防视力模糊(“眼不花”)。可我的眼睛至今没花,我宁愿相信我姨的话。至于其他问题,我再慢慢参考豆包的答案吧。
我妈常住在我姨家,帮她做饭、洗衣、拖地,干些家务活。我姨会给我妈开工资,可她好像总对人有意见,最后我妈就不干了。之后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我姨都不满意。后来表妹想到了我,说想办法把我的孩子送到濮阳上学,让我去照顾姨。我一掂量自己的厨艺,赶紧打了退堂鼓。其实我姐去是最合适的,哪怕她把水壶烧干、把馒头蒸糊,我姨也会满意。可那时候姐姐太忙,抽不出空去伺候她。
我中间去看过我姨几次,因为我和我姐眉眼有几分相似,我总让她想起姐姐。她说起话来,句句都带着对姐姐的欣赏与满意——在我姨眼里,我姐是块珍宝,亮得耀眼。现在想来,我那时候真是傻,居然会吃我姐的醋。我明明已经得到了我妈的偏疼偏宠,却还是不知足。
有一次,姨让保姆拿出很多大芒果,看着我的孩子,她又想起了姐姐的孩子,却没敢直说,只嘱咐我:“到家不用把芒果给你姐的孩子。”我点点头,没说话。姨见我没回应,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她其实在等我说一句“我会给我姐留几个”,让她也尝尝。可我当时偏偏犯傻,就是不说这句话,姨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不用给你姐”。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等姨开口,就主动说“我到家就给我姐送几个芒果”。可如今,姨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我想她的时候,只能一遍遍抬头望着夜空,却始终找不到哪一颗是她。我只是好想问问她:“姨,我姐有时候还是会头疼,你走了,谁还能像你那样疼她啊?”
有些遗憾,是风也吹不散的牵挂;有些思念,是抬头望星时,眼里忍不住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