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血还在往下滴,一滴,又一滴,落在册子泛黄的纸页上,像两颗红痣嵌进旧时光里。我盯着那滴血慢慢晕开,边缘泛起暗红纹路,像是干涸的河床突然涌出暗流。胎记猛地一烫,玉佩贴在胸口,也跟着震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我咬牙,把册子往怀里按了按,撑着石台坐直了些。身体还是软的,每动一下都像从泥里往上拔,可我知道,没时间了。三天,最多五天,龙元的压制就会散。邪气会再冲上来,而这次,可能再没人能救我。
墨玄靠在墙边,闭着眼,手搭在剑柄上,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可我知道他没睡。他一直在听,一直没走。从我醒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再说,可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根绷着的弦,随时准备出鞘。
我没管他。
低头,顺着血迹渗出的纹路看下去。纸上的字一点点浮现,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又像是用血写的。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九阴转生祭,需九女命魂为引,以胎记为锁,玉佩为钥,阵成之日,幽荧现世。”
我喉咙一紧。
九女……第九人……原来不是巧合。
继续往下看,字迹越来越密,内容也越来越清晰。每一任“守玉人”都要在第九个孩子出生后,将其命格与玉佩绑定,作为最后的容器。若仪式完成,幽荧重生,天地逆转;若中断,则怨气反噬,九魂永困。
而守玉人的职责,是拖延仪式,用自身血脉替容器承受前八年的牵引之力。
我手一抖,差点把册子摔下去。
奶奶……她不是把我丢在老家不管。她是……替我扛了八年。
我闭了闭眼,脑子里突然闪出小时候的画面——她总在夜里烧香,香灰堆得老高,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词。我问她在做什么,她就摸摸我的头,说:“清璃乖,睡吧,奶奶守着你。”
原来她守的,不是我的梦,是我的命。
我睁开眼,把玉佩从领口扯出来,按在册子上。玉面冰凉,可一碰到那些血纹,立刻泛起一层微光。我盯着玉佩边缘的纹路,又低头看册子里画的一幅图——三幅图拼在一起,像一个残缺的阵法。中间是锁魂印,两边是引路钥和承愿碑。
我伸手,把玉佩挪到图中央。
纹路对上了。
一模一样。
我再抬手,用布条缠住左手,慢慢掀开袖子,露出手腕内侧的胎记。那团暗红的印记,形状像一朵枯萎的花,边缘带着细密的裂纹。我把胎记对准图上的“锁魂印”位置。
完全重合。
我呼吸一滞。
我不是什么意外被卷进来的普通人。我是被选中的。从出生那天起,我的命就被刻进了这个阵法里。胎记是锁,玉佩是钥,而我,是阵眼。
第九容器。
墨玄突然动了。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手上的册子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再看了。”
我没抬头:“为什么?你不是说,从现在起,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少?”
“我知道的,是命换来的。”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这册子有噬魂咒,读得越多,邪神碎片越容易苏醒。你现在看的,不是真相,是它想让你看到的。”
“那你说,什么是真的?”我抬头盯着他,“奶奶为什么把玉佩埋在青石阶下?为什么临终前只留下‘三寸土’三个字?如果她想让我逃,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她想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生下来就死?”
他没答。
“她是在等。”我声音发颤,“等我长大,等我能承受这个真相。她用八年换我活到今天,不是为了让我跪着等死,是让我亲手撕了这个局。”
墨玄看着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冷的,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痛楚的清醒。
“你读下去,只会更痛。”他说,“你妈也是守玉人,她当年想毁阵,结果被反噬,疯了三年,最后亲手把自己埋进了祖坟。”
我浑身一震。
我妈……疯了?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她病死的。奶奶说她走得很安详。可原来……
我猛地翻开下一页。
血迹继续渗出,新字浮现:
“第九容器若觉醒,前八魂将归位,怨念反噬守玉人血脉。若不献祭,灾厄蔓延,百里无生。”
我手一抖,册子差点滑落。
前八魂……山道上那些女人的影子,野犬眼中闪过的办公室幻影,雾里被操控的怨灵……她们是被抽走魂魄,成了仪式的引子。
而我,是最后一个。
只要我站上祭坛,九魂归位,幽荧就能借我的身体重生。
我攥紧册子,指节发白。
可奶奶没让我死。她用血画符,立誓“以亲代祭,延命十年”。她不是替我死,是替我活。
十年。
我今年十九。
期限到了。
我抬头,看着墨玄:“你知道这些,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没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走不了了。”他声音哑了,“你会像你妈一样,发疯,会恨,会想毁一切。可你毁不了阵,只会被它吞得更快。”
“那现在呢?”我冷笑,“现在我不也知道了?你不拦我,不也是因为我已经快被吞了?”
他没说话。
我低头,继续翻页。
最后一张纸上,只有一行字,是奶奶的笔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全力写下的:
“清璃,若你看到这页,奶奶已不在。莫信天命,莫跪鬼神。玉在青石下三寸,命在你手中一念。若阵起,焚我骨,破我坛,断我线,方可逆命。”
我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册子。
焚骨,破坛,断线……
她不是让我顺从,是让我反抗。
她留的不是遗言,是战书。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不是回忆,像是被什么力量拉进去的。我看见奶奶跪在一座古墓前,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地上画着血符。她一边哭,一边割破手腕,把血抹在婴儿额头上,嘴里念着:“以亲代祭,延命十年。若她长大,必毁此局。”
那婴儿……是我。
可就在这时,画面一转,变成一片黑雾。雾中浮现出八张脸,全是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惊恐、痛苦、绝望。她们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我,嘴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我猛地一震,差点从石台上摔下去。
“醒过来!”墨玄一把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我喘着气,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幻象。”我咬牙,“是邪气在干扰。”
“你再看下去,就不是幻象了。”他松开手,声音冷了下来,“你会被她们的怨念拖进去,变成第九个困魂。”
“可我已经看见了。”我盯着他,“奶奶不是抛弃我。她是为了让我活。而我现在,不能让她白死。”
我撕下衣角最后一块布,把左手缠得更紧,隔绝胎记的共鸣。然后,我把册子摊开,把玉佩放在中央,又从妆奁盒里取出之前拓印的玉环纹和发簪刻痕,一张张摆上去。
三幅图,终于拼成了完整的阵法。
锁魂印在中心,引路钥在左,承愿碑在右。九个点位,前八个已经熄灭,只剩最后一个,正在发烫——就是我。
而阵法的核心,不在老家,不在青石阶下,而在那座古墓。
奶奶说“三寸土”,不是指埋了什么,是指……活不过三日,或命在旦夕。
可她也说了——命在你手中一念。
我抬头,看着墨玄:“我知道怎么破阵了。”
他眼神一紧:“你说什么?”
“焚骨,破坛,断线。”我一字一句,“我要去古墓。烧了她的骨,毁了祭坛,斩断江临渊的操控线。只要核心断了,九魂就归不了位,幽荧就出不来。”
“你去不了。”他盯着我,“你现在的身体,撑不过一趟山路。而且结界外全是他的眼线,你一出去,就是送死。”
“那我就等死?”我冷笑,“等邪气冲上来,等第九日到来,等自己变成一具空壳?”
他没说话。
我慢慢站起身,腿还在抖,可我没倒。
“我不信命。”我盯着他,“我奶奶不信,我妈不信,我也不信。如果这局非得有人破,那就由我来。”
我伸手,把册子塞进怀里,指尖还在渗血,可我不擦。
墨玄看着我,忽然问:“你真以为,烧了她的骨,就能断线?”
“我不知道。”我抬头,“但我知道,如果不试,我就连人也不是了。”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秦屿要是醒了,也会拦你。”
“可他没醒。”我走到石台边,抓起外袍披上,“而且,这是我的命。”
我转身,朝结界边缘走。
他没拦我。
可就在我手即将触到结界光纹的瞬间,胎记猛地一烫,玉佩“嗡”地一声震起来。我眼前一黑,猛地跪在地上,册子里的血字突然发亮,一股力量从胸口直冲脑门。
我听见奶奶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
“清璃,别去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