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妆奁盒盖上,我没擦,也没动。那滴血顺着木纹往下爬,像有意识似的,正好落在盒角刻的一道小痕上。咔的一声,盒子自己弹开了条缝。
我盯着那道缝,手指还搭在盒边,胎记又烫了一下,玉佩贴着胸口,轻轻震了半拍。我深吸一口气,把盒子整个掀开。
里面就一个荷包。
灰布底,绣着暗红的花,边角都磨得起毛了。我认得这颜色,小时候奶奶总穿这么件褂子,袖口也缝着同样的花。她临走前那晚,还把这个荷包从怀里掏出来,攥在手里,嘴里念叨什么“三寸土”。我以为她是烧糊涂了,现在才知道,她说的根本不是寿数。
我伸手把荷包拿出来,布料一碰手,胎记猛地一跳,像是被针扎了。我咬牙没松,把它摊在掌心,凑近看那刺绣。
花纹繁杂,中间一团像是缠绕的藤,又像锁链,绕成个圈。我盯着看了几秒,越看越心惊。
这结构……
我立刻从怀里摸出陶片,放在荷包旁边。陶片上的符文是粗刻的,可核心那部分,和荷包绣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荷包的图案更花哨,多了些枝叶装饰,像是为了遮掩什么。
我手指发紧,又把玉佩掏出来,压在三样东西中间。
陶片、荷包、玉佩——三者的中心符号,完全重合。
不是相似,是同源。
我喉咙发干,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玉佩摔了。我赶紧按住,抬头看墨玄。
他靠在墙边,一直没动,可我知道他在看我。刚才我打开盒子的时候,他就睁眼了,现在那双暗金的眼睛直盯着我手里的荷包,眉头锁着。
“你别碰它。”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为什么?”我问,“它是我奶奶的东西。”
“正因为它是你奶奶的东西,才更不能碰。”他往前走了一步,“这种纹,不是普通人能绣出来的。它带血,带咒,带命。”
我没说话,只是把荷包翻了个面。背面缝线很密,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像是特意封死的。我用指甲抠了抠,线纹没松。
“你想拦我?”我抬头看他,“从我记事起,她就没穿过新衣,没戴过首饰,就守着这个荷包。现在告诉我,它不能碰?”
墨玄没答,只盯着我手,嗓音沉了半分:“你现在灵脉不稳,魂气外泄。碰这种带咒的旧物,等于往伤口上撒盐。”
“可这盐,是我奶奶撒的。”我冷笑一声,“她瞒了我二十年,现在连个荷包都要我躲着?我不信。”
我伸手去摸发簪,就是从那上吊女人身上得来的那支。铜的,头尖,我用布擦过好几遍,可总觉着有股阴气。不过它能破邪物封印,上次开秦屿爷爷的笔记就是靠它。
我捏着簪尖,对准荷包背面的缝线,轻轻一挑。
线没断,可缝口裂了条小缝。
我屏住呼吸,再挑一下。
咔。
一层薄布被掀开,露出夹层。
里面藏着一张纸。
我用两指夹出来,纸很脆,黄得像是放了几十年。我慢慢展开,上面写着八个字:
青石三寸,非埋玉,乃启门。
字是竖写的,墨色发灰,可笔锋还在。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奶奶的字。
我手一抖,纸差点飞了。我赶紧按住,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青石三寸。
她临终前说的“三寸土”,是……开门的口令?
我猛地想起古册里那句话:“九阴启门,地脉为引,玉为钥,血为契。”当时看不懂,现在全对上了。
玉佩是钥,我的血是契,而青石三寸——是门的位置。
奶奶不是把玉佩埋了藏起来,她是标记了祭坛的入口。
我抬头看墨玄,声音发紧:“她知道。”
墨玄没动,眼神没变。
“她全都知道。”我攥着纸条,“她不是受害者,她是……参与者?还是……守门人?”
“不一定是参与。”墨玄终于开口,“也可能是阻止。”
我一愣。
“如果她想藏玉,大可以毁了它。可她没。她把它埋了,留了线索,还把口令缝进荷包。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看懂的人。”
我低头看手里的荷包,指尖顺着那绣纹滑过。突然,我停在荷包内侧的一处缝线结上。
那里,藏着一片东西。
极小,干枯,像是花瓣。
我用簪尖轻轻拨出来,托在掌心。花瓣已经黑了,边缘碎得厉害,可还能看出是朵小花,五瓣,细蕊。
我盯着它,忽然觉得不对。
它不该在这儿。
奶奶不爱花,家里从不摆。她连窗台都空着,说花招鬼。可这花瓣,偏偏藏在荷包最里层,像是特意收着的。
我咬了下舌尖,疼得清醒了些,然后把掌心覆在花瓣上,闭眼,默念墨玄教的静心口诀。
一圈,两圈。
胎记开始发烫,玉佩微微震。
眼前黑了一下。
然后,我“看”到了。
一片青石阶,下雨,天很暗。一个女人跪在阶前,背对着我,穿着和奶奶一样的灰布褂。她手里捧着一块玉,正往地上放。头顶悬着另一块玉,挂着红绳,摇晃着。
她嘴里在念什么,听不清,可我能感觉到那声音在震动空气。
然后,画面一闪。
她转身了。
我没看到脸,可那一瞬间,我浑身发冷。
那气息——
和我在梦里见过的八个女人,一模一样。
怨,恨,不甘,还有一丝……祈求。
我猛地抽手,睁开眼,呼吸乱了。
花瓣还在掌心,可我已经不敢碰它了。
“怎么了?”墨玄问。
我没答,只是把花瓣放回荷包,手指抖得厉害。
现在我懂了。
奶奶不是单纯地埋玉、留话、等我来找。
她接触过前八位女子。
也许,她亲眼看着她们死。
也许,她试过救她们。
也许,她甚至……主持过仪式的某个环节。
可她最后选择了帮我。
用她的血,替我扛了八年。
用她的命,给我留了十年。
而今天,期限到了。
我低头看手里的荷包,把纸条重新折好,塞回夹层,再把荷包紧紧攥在手里。
布料粗糙,磨着掌心,可我不松。
“你说,她为什么要选这个花?”我忽然问。
墨玄走近一步,看了一眼:“那是曼陀罗。”
我一怔。
“毒花。”他声音低,“开在坟地,引魂,也惑神。民间说它能通阴阳,可实际上,它吸的是怨气。”
我手指一紧。
曼陀罗。
难怪这花瓣能留下影像。
奶奶不是随便捡了朵花塞进去。
她是特意选的。
用曼陀罗封住那段记忆,等我来解。
等我来……继承。
我慢慢把荷包塞进怀里,贴着心口放好。玉佩还在外面,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它的凉。
“你现在的状态,撑不了多久。”墨玄说,“结界外的邪气越来越密,刚才已经有三次冲击了。”
“我知道。”我说。
“你还想查?”
我抬头看他,没笑,也没激动,只是很平静地说:“我不查,就真成了祭品。我查了,至少还能知道,我到底是替谁死的。”
墨玄看着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也不是冷漠的戒备。
他像是……终于看到了我。
不是那个被追杀的丫头,不是胎记发烫就慌神的弱者。
是我。
沈清璃。
我奶奶的孙女。
第九容器。
也是,唯一能走完这条路的人。
他没再说话,只是退后一步,靠回墙边,手搭在剑上,闭上了眼。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下一步。
我低头看怀里,荷包贴着心口,温温的,像是有了点人气。
我伸手,把玉佩也塞进去,和荷包挨着。
然后,我摸出秦屿带回的陶片,放在最上面。
三样东西,叠在一起。
锁魂印,启门令,证物花。
线索齐了。
只差一个地方。
我盯着结界外的浓雾,声音很轻,但很清楚:
“青石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