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男子,面色灰青,嘴唇惨白,大张的嘴里伸着一条僵硬暗红的舌头。黑色寿衣的领子只遮住脖颈一半,露出布满淤紫指痕的皮肤,显得格外狰狞。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我的视线撞上那双翻白无瞳的眼睛时,心脏还是猛地一沉。刚迈出去的腿顿时僵在原地。
“聪……聪子?是俺家聪子不……?”屋里的妇人透过敞开的门看见楼梯口的男人,瘦黄的身子抖如落叶,慢慢站起身来。她双眼红肿,脚下颤巍巍地,竟还想往这边走。
“站着别动!他现在已经不是您儿子了!”
我察觉妇人情绪激动,在她抬脚的瞬间立即喝止。五指死死攥紧冰冷的匕首,一边紧盯突然出现的尸身,一边缓缓向屋内退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身后的房门仅一步之遥。我一手持匕,另一手沿门框悄悄摸索靠墙的木门。对面的聪子似乎察觉我的意图,“咔咔”扭动僵硬的脖子,缓缓抬起贴在身侧的双手,忽然微屈双膝,蓄力向前一跃,直直朝我扑来!
我头皮发麻,猛地睁大双眼,当即大步后退,迅速扣住门侧反手一甩!门外空间本就狭小,聪子一跃便扑至门前,一只惨白的手插进门缝,死死抵住房门。我紧握匕首,用尽力气也无法合上门缝,索性转身以背抵门,借反作用力拼命向后顶。
“阿妹!俺来帮你!”妇人如梦初醒,见我吃劲顶门,慌忙从床边跑来,同我一样转身抵在门后,奋力支撑。
聪子的力气远胜常人,即便我俩全力抵门,撑地的双脚仍不断被迫前滑,身后门缝越裂越大。
“不行啊阿妹!俺撑不住了!”妇人满头大汗,急出泪来。
“坚持住!千万不能松劲!”我咬紧牙关向后蹬腿,嘴上鼓励着她,心里却明白僵持绝非长久之计。
外面的聪子早已失去理智,照此下去必会破门而入。屋内空间有限,我俩无处可退,一旦那东西冲进来,局面将更加棘手。
我向左瞥向门缝,目光落在那只指甲乌黑的手上,当即心一横,高举匕首,猛地将利刃扎向他手背!
“桀呃呃——!”聪子发出一声尖锐怪叫,迅速抽回被刺穿的手。
我趁机利落合上门,反手锁死门闩。
聪子受此一击,顿时暴怒起来,仰头嘶吼一声,伸直双臂猛插木门,生生捅出两个大洞!
我踉跄后退,心脏几乎跳至嗓子眼,随即拉住妇人退至床侧,握紧匕首护在她身前,屏息紧盯房门。
门板被粗暴撕裂,聪子翻白的双眼溢出黑气,鼻息因愤怒而粗重。他扭头锁定我们的位置,狰狞地扑来!
妇人失声惊叫,我呼吸一窒,几乎来不及思考,握紧匕首便迎面刺去!
聪子吃过匕首的亏,寒光一闪间竟精准抓住我的手腕。他手背的血洞仍在淌着黑血,却不管不顾,乌黑指甲陷进我的皮肉,不容我反应便扯过我的胳膊,用尸化的獠牙狠狠咬上肩膀!
“呃啊啊——!!”我痛呼出声,眼泪瞬间涌出!
“冷月——!?”恰在此时,凌寒归来,撞见这一幕当即夺门而入,闪身擒住聪子的脖颈将他自我身上扯开,随即单手将不断挣扎的尸身举至半空,“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握断其颈骨。
男尸瞪大纯白的双眼,歪颈僵止。
凌寒振臂一甩,将其掷出门外,一道灵光凝成的金线迅速缠缚尸身四肢,令其再难动弹。
我捂住被咬的肩膀,牙关战栗,大颗冷汗沿额角滑落,脚步虚浮几欲跌倒。
凌寒身形一动瞬至我身后,有力的臂膀揽过我,横抱将我置放床上,迅速撕开衣领检视肩上伤口。
“嘶,好疼……”我泪湿睫毛,望着那一圈乌黑牙印,不住抽气。
凌寒眸似寒潭,转头看向吓呆的妇人,冷声道:“别发愣,快去取生糯米与烈酒,再煮一锅绿豆,愈烂愈好。”
妇人望着这突然闯入的俊美男子,大脑空白无法转动,闻声只知连连点头,连滚爬起,惊慌绕开门口尸变的儿子,匆忙下楼。
我紧蹙眉头,五指攥紧床单,肩部肿痛难忍,几近昏厥。
“我才离开片刻,竟伤至如此。”凌寒面若冰霜,取帕为我拭汗,随后握住我紧抓床单的手,声线难得放柔:“忍一忍,拔除尸毒便不疼了。”
原以为他会责备,却并未如此。
我微微一怔,抿唇点头,虚弱道:“聪子他……神志全无,不似被夺舍……”
“嗯。”凌寒拂开我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垂眸看我,“他四肢僵硬,尸气戾气极重,应是尸变。”
尸变即寻常所说的诈尸,此答案确在我预料之中。
“可为何……”我艰难地扯住破损衣领,掩住险些泄露的春光,“他未入血棺,亦非雷雨天气,怎会诈尸……?”
凌寒扫我一眼,微蹙眉头:“别乱动,你身上我何处未见过。”言罢将遮住伤口的衣料拨开,仔细理好边缘,“尸变亦可能人为,但这寨中,似乎无人有此动机。”
他所言不差。聪子本就是吴家寨人,寨民自来忌讳亡者化煞,谁会无故制造尸变?纵有心思,也非人人皆有这等本事。
况且这东西似是冲我而来,但寨中诸人皆亲眼见我被献祭,又有谁知我此刻踪迹?
疑团重重,我蹙眉思忖,忽问道:“你说……会不会是胡玉芝?”
“大概率不是。”凌寒果断否定,“她眼下逃犹不及,安敢自投罗网。”
所言极是。胡玉早已逃无踪,诸事皆抛与阿芸。而阿芸既已亲手将我投入血棺,应无需再多此一举。
愈想愈觉蹊跷,怎也参不透是谁将聪子自棺中弄出。
正沉默间,妇人已端物返回。
凌寒接过托盘,自碗中抓一把生糯米,用手中帕包起,攥成团浸入烈酒,随后一手按稳我肩,抬眸予我准备:“会有些疼,忍着。”
我咬住被角,深吸一气,点头应允。
见我准备好,凌寒将浸透酒液的糯米敷上我肩。冰凉触感刚沾皮肤,刺骨剧痛轰然炸开,伤口处“滋啦”冒起黑烟,渗出乌黑黏稠的血。
我疼得挣扎欲起,双眼通红泪湿,但肩被凌寒牢牢固定,只得痛苦咬紧被角,呜咽哭吟。
不知拔毒持续多久,我汗透重衣,神智昏沉。凌寒放下被尸毒染黑的手帕,将我揽入怀中,轻靠他胸膛,一下下拍着我的背。
“好了。乖,不疼了。”
我筋疲力尽,眼皮沉重难抬,仿佛陷入温柔摇篮,不知不觉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