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细腻而真实,像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傅承玺惯常的冰冷壁垒。那纠缠他多年、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剧烈头痛和排斥感,正在以一种清晰可辨的速度退潮,留下一种近乎陌生的、让他心悸的平静。
这不可能。
这违背了他过去十几年所有的认知和身体记忆。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那异常的触感烫到一般,向后踉跄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那双尚未从痛苦中完全恢复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晚意,里面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苏晚意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握紧的触感,有些发疼。她揉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喘息未定,但那双眼睛里的暴痛苦似乎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你……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背撞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你是不是生病了?需要我叫周姨或者秦助理吗?”
傅承玺没有回答。他只是靠着墙,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力重新掌控这失控的局面和失控的身体反应。他的目光依旧锁在苏晚意身上,那审视的 目光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剖析殆尽。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唯独是她?
刚才那短暂触碰带来的舒缓效果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他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科学或病理学知识来解释。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触发了他内心深处对未知和失控的本能抗拒。
“没事。”许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他直起身,尽管脸色依旧不好看,但那股迫人的气场已经重新回归,试图将刚才那短暂的脆弱和失态彻底掩盖,“老毛病。吓到你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个痛苦得几乎崩溃、又行为失常的人不是他。
苏晚意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模样,心里疑问。老毛病?什么老毛病会让人出现那么极端痛苦的排斥反应,又会在触碰她之后迅速缓解?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但她聪明地没有继续追问。眼前的男人显然不想多说,甚至可能在为刚才的失态感到恼怒。她深知知道得越多越危险的道理,尤其是在这种协议关系里。
“既然没事,那我先回房了。”她垂下眼帘,不想再与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对视,转身就想逃离这诡异的气氛。
“等等。”傅承玺却叫住了她。
苏晚意脚步一顿,心又提了起来。他还要干什么?
傅承玺走到她面前,距离拉近,他身上那混合着淡淡酒气和雪松冷香的气息再次笼罩了她。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探究。
“刚才发生的事情,”他顿了顿,视线在她微微泛红的手腕上扫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周姨和秦助理。”
苏晚意立刻点头:“我明白。”她巴不得忘记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傅承玺似乎对她的识趣还算满意,但眼底的探究并未减少分毫。他侧身让开通道,苏晚意如蒙大赦,立刻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反锁,后背紧紧贴着门板,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今晚发生的事,太奇怪了。傅承玺的反应,他那所谓的“老毛病”,还有他看她最后那一眼……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而门外的傅承玺,依旧站在昏暗的走廊里。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刚才握住苏晚意手腕的那只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温热的触感,以及那该死的、让他心神不宁的“平静”效应。
他眉头紧锁,眸色深沉如夜。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他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原状。
傅承玺依旧是那个冷漠高贵、准时出门的傅氏总裁,仿佛昨夜走廊里那个失态痛苦的男人只是苏晚意的一场幻觉。周姨依旧沉默而高效地打理着别墅的一切。
但苏晚意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早餐时,傅承玺的目光会偶尔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淡漠和审视,而是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度,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需要破解的谜题。他甚至在她给他盛粥时,状似无意地让自己的指尖“恰好”碰到了她的手背。
苏晚意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手,粥碗都差点打翻。
傅承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接过碗,神色如常地开始用餐,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得到了验证的锐光。
果然。
又一次轻微的触碰,虽然没有昨夜那么强烈的效果,但他脑中那隐约残留的、晨起时惯有的沉闷紧绷感,似乎又舒缓了一丝。
这发现让他心头巨震,表面上却波澜不惊。
苏晚意则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心慌意乱,一顿早餐吃得食不知味。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无声的试探,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又以各种极其自然却又刻意的方式发生了数次。
比如,他会在她递文件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会在经过她身边时,手臂“无意”地擦过她的衣袖;甚至有一次,在她专注地看着窗外花园时,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外套递给她,指尖“顺势”拂过了她的发梢。
每一次触碰,都极其短暂,短暂到苏晚意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能归结于意外。但次数一多,她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傅承玺的行为太反常了。他明明是一个有着严重“安全距离”、厌恶旁人触碰的人,怎么会频频出现这种“意外”?
她心中的警铃大作。他是在试探她的反应?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遵守协议,保持距离?可她明明一直很安分守己。
这种捉摸不定的氛围让她倍感压力,在他面前越发小心翼翼,恨不得离他三丈远。
而傅承玺,则在一次次短暂的、看似意外的触碰中,不断验证着那个让他难以置信的事实。苏晚意的触碰,确实能有效缓解他因过往创伤而引发的生理性不适和神经性头痛。效果虽因触碰程度和时长而异,但趋势明确无误。
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开始暗中调查苏晚意更详细的背景,甚至动用了非常规手段,试图找出任何可能解释这种异常的原因。她的家族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她是否接触过什么特殊药物或经历过特别事件?但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显示,她就是一个背景简单、略有艺术天赋的普通女孩。
谜团更深了。
这天下午,苏晚意接到闺蜜林薇打来的电话。
“晚意!怎么样怎么样?豪门生活刺激不?那个傅承玺有没有欺负你?”林薇的声音永远充满活力,像个小太阳。
听到好友的声音,苏晚意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走到窗边,压低声音:“还好,就那样吧。薇薇,我正想问你点事。”
“啥事?尽管说!是不是关于夫妻那点事?姐妹我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见过无数猪跑……”
“不是!”苏晚意脸一热,赶紧打断她的口无遮拦,“是……别的事。你听说过……有人会对别人的触碰有严重的生理排斥吗?就是……一碰就会很难受,甚至痛苦的那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林薇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触碰排斥?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心理创伤后的应激障碍啊?或者是极端的洁癖?怎么了?谁有这毛病?难道……是傅承玺?”
苏晚意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好像有点。我就是偶然发现的,觉得有点奇怪。”她不敢说太多细节。
“我的天!”林薇惊呼,“怪不得传言说他禁欲不近女色,原来是有这毛病?那他岂不是……”她突然压低声音,带着无比的同情,“晚意,你这婚后生活……岂不是守活寡啊?”
苏晚意哭笑不得:“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只是协议结婚,又不是真夫妻。”
“协议结婚也得有基本的人际接触吧?他这样……哎,不过话说回来,”林薇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好奇,“既然他排斥触碰,那你们是怎么领证拍照的?怎么应付他家人的?他碰你的时候没事?”
林薇无意中的问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苏晚意!
是啊!
领证拍照时,他们并肩而坐,虽然没有任何亲密动作,但距离很近。家宴上,他给她夹菜,后来还握了她的手腕……如果他有严重的触碰排斥,这些行为怎么可能完成?他当时虽然冷淡,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或不适啊!
难道……他的排斥,唯独对她无效?
这个念头如同荒诞的野草,一旦生发,就疯狂地滋长起来。她猛地想起昨夜他痛苦挣扎时,碰到她之后突然的停顿和后续的反应,还有这几天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外”触碰……
一个荒谬却似乎能解释一切的可能性,浮现在她的脑海。
难道傅承玺频繁的、看似无意的触碰,是在……验证什么?
验证他是不是真的不排斥她?
苏晚意被自己的猜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骤然加速。
“晚意?晚意你怎么不说话了?信号不好吗?”电话那头,林薇还在嚷嚷。
“啊?哦,没事……”苏晚意猛地回神,声音有些发飘,“薇薇,我这边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回头再聊!”
她匆匆挂断电话,心乱如麻。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手腕上昨天被他握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异样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二楼书房内。
傅承玺正站在落地窗前,听着电话那头私人医生赵哲的汇报。
“承玺,你让我查的文献和案例,目前没有找到任何科学上能合理解释‘特定个体触碰能缓解严重创伤后应激性生理排斥’的记载。从神经学和心理学角度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傅承玺的声音低沉。
“除非这个‘特定个体’,对患者而言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或者在患者潜意识里代表着‘绝对安全’的信号,才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覆盖旧的创伤反应。但这通常需要极深的情感纽带和长期建立的信赖关系,而不是……而不是像你和苏小姐这样基于协议的关系。”赵医生的声音带着困惑和谨慎,“你确定你的感觉没有误差?会不会是心理暗示或者巧合?”
傅承玺沉默着,看着窗外花园里正握着手机、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苏晚意。
心理暗示?巧合?
不。那种痛苦骤然被抚平的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绝非物质。
他挂断电话,眸色愈发深沉。
科学无法解释吗?
那么,他就用自己的方法来弄清楚。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秦助理的号码。
“安排一下,”他语气淡漠,如同在部署一项商业计划,“明天晚上,兰亭阁的包厢。以傅太太需要了解家族产业为由,请张总和夫人过来用顿便饭。”
张总,傅氏集团旗下珠宝公司的负责人,其夫人是知名的古董珠宝收藏家。
傅承玺的目光再次落向窗外的苏晚意。
既然触碰能带来缓解,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呢?在特定的、她可能感兴趣的场合下,她的反应又会如何?
他需要更多的“样本”和数据,来解析这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