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阶下囚
书名:归家 作者:歪扭 本章字数:3219字 发布时间:2025-09-09


明公馆大厅


明海冰冷的目光在脚边哭得浑身颤抖、卑微乞怜的明轩身上停留了许久。那抱着他裤腿的力道如此之大,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昂贵的英国呢料,留下深色的、屈辱的印记。



大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明轩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西洋座钟单调的滴答声在回荡。明守正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只剩下一具苍老的躯壳。



终于,明海那几不可察停顿的手指,终究还是拂开了明轩紧抓着他裤腿的手。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同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起来。”



明海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明轩如同被赦免的死囚,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却又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手忙脚乱地撑着冰冷的花岗岩地面,艰难地爬起来。他不敢站直,微微佝偻着背,脸上涕泪狼藉,眼睛红肿,怯懦地垂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明海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一旁侍立、大气不敢出的管家林伯,声音清晰地吩咐道:



“林伯。”



“是,大少爷。”林伯连忙躬身应道,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眼前这位死而复生、手段凌厉的大少爷,气场比老爷鼎盛时更令人心悸。



“从今天起,”



明海的目光扫过大厅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下人,最后落在明轩身上,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律,不容置疑:



“明家,没有明轩少爷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明轩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沉的恐惧。



明海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



“他,”



他用下巴点了点明轩:



“以后就是家里的下人。名字……就叫若楠吧。”



“若楠?”



明轩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嘶哑。这个名字陌生而卑微,像一根针扎进他的自尊。



“不错,‘若楠’,南方的楠木,听着还算顺耳。”



明海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至于他原来的名字,还有那些绫罗绸缎、玉器古玩,都不再属于他。林伯,带他去后院柴房边上的空屋,那是他以后的住处。把他身上这身锦缎扒了,换上粗布短打。另外,”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重新钉在明轩惨白的脸上:



“他身上那块象征明家少爷身份的羊脂玉佩,给我摘下来!”



“是,大少爷!”



林伯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对旁边两个强壮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家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失魂落魄的明轩。


“不……不要……”



明轩微弱地挣扎着,眼中充满了屈辱和哀求,望向主位上的父亲。



明守正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痛苦地别过脸去,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耸动,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他知道,这是明海对小儿子最狠的惩罚——剥夺身份,打入尘埃。这比一顿鞭子更伤人,也更彻底。



两个家丁动作麻利,毫不留情地开始剥明轩身上那件湖蓝色的锦缎长衫。那象征着富贵与身份的柔软布料被粗暴地扯开、剥落,露出里面同样精致的杭绸里衣。



明轩如同被剥皮的羔羊,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愤欲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无力反抗。当那块触手温润、刻着明家族徽的羊脂玉佩被家丁粗暴地从他腰间扯下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同剜走了。



那是他出生时父亲亲手为他戴上的,是他“明家嫡少爷”身份的象征,是融入骨血的骄傲!玉佩被摘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家丁将玉佩恭敬地递给林伯,林伯又小心翼翼地捧到明海面前。



明海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拈起那块温润洁白的玉佩,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看了看。



玉质极好,毫无瑕疵,象征着主人的尊贵无瑕。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化为彻底的冰冷和嘲讽。



他手腕一翻,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便如同垃圾一般,被他随手丢在了旁边冰冷的紫檀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响,如同重锤砸在明轩和明守正的心上。



“带下去。”



明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是!”



家丁应声,像拖拽一件货物般,架着只穿着单薄里衣、失魂落魄的明轩,不,现在该叫若楠了,朝着通往后院那幽暗、狭窄的甬道走去。



明轩被拖拽着,脚步踉跄,最后一次仓皇地回头,绝望地望向主位上的父亲。明守正依旧别着脸,剧烈咳嗽着,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惨白,却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最后一眼,充满了被遗弃的冰冷和无助。



直到那狼狈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的阴影里,大厅里凝固的空气才似乎松动了一丝。但那股无形的沉重压力,却比之前更甚。


明海缓缓踱步到主位前,并未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在咳嗽、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明守正。



“明老爷,你觉得我这样处理可还满意?”



明守正咳嗽得更厉害了,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手帕上赫然染上了一抹刺目的暗红!他迅速将手帕攥紧,藏入袖中,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



“你……你既然是这个家的主人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别……别真把他逼死了。”



声音嘶哑虚弱,带着最后的乞求。



明海的目光在父亲紧攥的手帕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回应父亲的乞求,只是淡淡道:



“家里的账目,产业情况,稍后让林伯整理好,送到我书房。另外,通知所有铺子的掌柜、工坊的管事,明天辰时,来公馆正厅议事。”



“是,大少爷。”



林伯连忙躬身应下。



明海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而冷漠的步伐,走向通往东院书房的回廊。他那挺直的背影,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消失在雕梁画栋的阴影里。



大厅里,只剩下明守正形单影只地坐在空旷的太师椅上。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手掌,看着手帕上那抹刺目的暗红,浑浊的老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寒风呼啸着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后院,柴房隔壁。



这里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个堆放杂物的棚子。墙壁是粗糙的灰砖,糊着早已斑驳脱落的黄泥,房顶盖着陈旧的灰瓦,几处破损的地方透着天光



。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柴火,散发着松木和尘土混合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牲口棚的气味,因为不远处就是马厩。



房间中央,只有一张用几块破木板拼凑的简易床铺,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稻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明轩被两个家丁粗鲁地推进了这间冰冷、昏暗、散发着异味的屋子。他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扑倒在冰冷坚硬、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身上的单薄里衣在刚才的拖拽中早已沾满了灰尘,狼狈不堪。



“以后你就住这儿!”



一个家丁冷冰冰地说道,语气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恭敬,只剩下赤裸裸的鄙夷:



“换洗的衣裳在那边墙角破筐里,自己找!以后家里的粗活重活,劈柴挑水,清扫马厩,都归你!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干不完没饭吃!听见没有?”



明轩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粗糙的地面磨蹭着他细嫩的手掌和脸颊,带来刺痛的羞辱感。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尘土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巨大的落差如同冰水灌顶,从云端跌落泥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哼,还当自己是少爷呢?”



另一个家丁嗤笑一声:



“赶紧起来把衣服换了!别在这儿装死狗!大少爷的话就是规矩,以后眼睛放亮点,手脚麻利点!”



两个家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转身离去,还重重地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哐当!”



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他过去十七年所有的荣华与骄傲。狭小的空间陷入一片昏沉,只有几缕光线从破瓦的缝隙和墙壁的裂缝中艰难地透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明轩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冰冷的地气透过单薄的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



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尘土味、柴火味和马厩飘来的淡淡腥臊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底层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碰到地面粗粝的沙粒。



眼泪终于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地面冰冷的尘土。



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彻彻底底的、被世界抛弃的绝望。



阶下囚……原来这就是阶下囚的滋味。他不再是明轩,他只是若楠,一个连名字都带着施舍意味的、最卑贱的下人。



归家的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无尽的深渊和冰冷的枷锁。他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这片冰冷的尘埃里,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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