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挣扎在垂死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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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冰冷、饥饿、无休止的劳作和深入骨髓的屈辱中度过了半月有余,漫长的肉体折磨也不再是煎熬,而是一种缓慢而残酷的凌迟。
明轩蜷缩在柴房隔壁那间四处漏风的囚笼里,身体早已被彻底掏空,仅凭一丝微弱的生物本能维系着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
最初的挑水劈柴只是序幕。
日复一日在王管事刻意为难下加倍的苦役,如同钝刀子割肉,在他身上刻下了触目惊心的烙印。
肩膀被粗糙的扁担和沉重的斧柄反复磨破、结痂、再磨破,早已溃烂流脓,深可见骨,混合着污秽的马粪和污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
细嫩的手掌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血泡和裂口,被木刺深深嵌入,污垢与脓血交织,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脚上那双不合脚的破布鞋,在日复一日的泥泞和冰水积雪中彻底报废,赤足踩在结着厚冰或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冻疮从红肿、溃烂到流脓,脚趾和脚踝处皮肉翻卷,暗红的血水混着黄脓渗出,每走一步都留下粘稠肮脏的痕迹,如同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粗粝的布料日夜摩擦着娇嫩早已不复存在的皮肤,持续的刺痒和摩擦伤带来的灼痛,如同附骨之疽。
更致命的是饥饿的蚕食。王管事严格执行着明海的铁律——活干不完,粒米不得入口。
他拼尽残存的气力,完成的活计永远不够换取足以果腹的食物。近十日来,他得到的只有零星几块硬如石块、冰冷发霉的杂粮窝头,以及几碗清澈见底、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所谓“稀粥”。胃囊如同被烈火焚烧,空瘪地绞痛着,身体虚浮无力,眼前时常被浓重的黑暗笼罩,耳边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艰难。
这一夜,当王管事那如同地狱催命符般的踹门声如期响起时,若楠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败躯壳,瘫在铺着薄薄一层早已霉烂发黑腐草的木板床上。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任王管事如何踢打他的破败的身体,他也无法起身听凭她的差遣了,他就像死了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溃烂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寒冷深入骨髓,身体的热量仿佛被这间冰窖彻底吸干。他感觉自己正沉入一个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胡鑫那帮人狰狞贪婪的面孔,哥哥明海那冰冷刺骨、将他彻底推入深渊的宣判——“是打是杀,是卖身抵债,悉听尊便”……这些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在他混沌濒死的意识中反复回响,将他残存的一丝求生本能也彻底碾碎。
他想起了父亲最后别过脸去的痛苦表情,想起了主厅那温暖明亮的灯火,想起了自己曾经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日子……一切都如同隔世的幻影,遥远得如同上辈子。也好……就这样沉下去吧……再也不用忍受这无边的炼狱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沉入永恒的冰河之际,陋室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裂缝的破木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呼啸寒风彻底掩盖的“吱呀”声。
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如同融入浓重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是明海。
他依旧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外面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羊毛呢长大衣,衣摆垂至膝下,领口高高竖起,遮挡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在昏沉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幽暗的眼眸。他身上带着室外凛冽刺骨的寒气,瞬间侵入这间弥漫着腐臭、脓血和死亡气息的陋室。
他站在门槛外,并未立刻踏入。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昏暗,冰冷地扫视着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几乎与身下霉烂腐草融为一体的身影。目光扫过若楠沾满污泥和脓血、颧骨高耸的脸颊;扫过他肩膀上那片深褐色、散发着浓烈甜腥恶臭的溃烂伤口,甚至能看到隐约蠕动的蛆虫;扫过他赤着、肿胀溃烂流脓、如同坏死的树根般的双脚;最后落在他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胸膛起伏上。
明海的瞳孔,在阴影中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冰冷坚硬的面具,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狠狠撞击,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裂痕。
眼前的景象,太熟悉了。这刺鼻的腐臭,这深入骨髓的寒冷,这无边无际的饥饿,这被所有人遗弃在肮脏角落等死的绝望……不是近十日,而是瞬间将他拉回了十几年前,那个同样冰冷刺骨的冬夜。
那时他还不叫明海,只是一个被父亲厌弃、被继母秦百灵视为眼中钉的“多余之人”。母亲苏清雅死后,他名义上是明家大少爷,实则活得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住的是比这柴房好不了多少的偏院陋屋,穿的是下人挑剩下的破旧单衣。隆冬时节,炭火是奢望,手脚长满冻疮,溃烂流脓,钻心地疼。每日天不亮就要被凶狠的婆子从冰冷的被窝里拖出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劈柴、挑水、清扫马厩……稍有懈怠,便是拳打脚踢,克扣那本就少得可怜、冰冷的残羹剩饭。肩膀也曾被沉重的扁担磨破,伤口在寒风和污水中反复溃烂,发出恶臭。那时的他,也如同眼前之人一样,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忍受着饥饿、寒冷和伤口溃烂的折磨,在无边的绝望中,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冻死、饿死、烂死在那间破屋里。如果不是林叔偷偷在深夜给他送些食物和药品,他恐怕也撑不到被父亲狠心鞭打致死那一天。
那段被深埋心底的炼狱记忆,如同毒蛇日夜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那些冰冷的鞭子,那些刻薄的辱骂,那些钻心的饥饿,那些化脓的伤口……所有被他用坚硬外壳封存的痛苦和屈辱,此刻都因为眼前这具濒死的躯壳而变得无比鲜活、滚烫!
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狠狠地攥紧了,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混杂着愤怒、痛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惊惧的共鸣的狂潮。
他迈步走了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冰冷肮脏、布满尘土地面的声音,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他走到木板床边,居高临下,如同审判者般俯视着气若游丝的若楠。浓烈的腐尸般的气味扑面而来。
陋室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明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昏暗的光线下,他深邃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被强行唤醒的童年噩梦与眼前残酷现实交织成的风暴。他愤怒于自己为什么会看着仇人受苦自己为什么不是开心,反而会如此心疼,就像一刀一刀在割他自己的肉一般,他不停的问自己,这样的结果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是要让他跟你一样被奴役三年,尝遍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吗,这才多长时间,你就不忍心了?你就…心慈手软了?真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