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衣天使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窗外寒风萧瑟,刮着阵阵阴冷的寒风,如同亡灵的恸哭。
终于,那翻涌的情绪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按捺下去,重新冰封。无论过往的仇怨如何刻骨铭心,难以释怀。
但是眼前这个人是他那个偏心眼老爹的命根子,他绝对不能让他死,他要留着他慢慢折磨他,让他那个偏心眼老爹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和疏离。
不是去触碰那濒死的弟弟,而是从大衣内侧一个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极其精巧、泛着冷冽幽光的银质口哨,哨身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流水波纹。
他将口哨凑到薄唇边,极其轻微地、短促地吹了三声。声音如同深潭底部的气泡破裂,微弱而诡异,瞬间被寒风声吞噬。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甚至不愿再多看一眼床上那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内心震动从未发生。
他决绝地转身,黑色大衣的衣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冷冽无情的弧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人间地狱,重新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寒夜,仿佛只是路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肮脏角落。
陋室再次被死寂和绝望吞噬。只有蜷缩在木板上的若楠,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生命之火在冬风中飘摇欲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门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鬼魅般的马车轱辘碾压冻土的声响。
很快,一个纤细却异常沉稳的身影,提着一个沉重的、深棕色皮质医药箱,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陋室门口。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墨绿色呢子大衣,身形挺拔,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呢帽,帽檐压得极低,阴影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清晰、略显柔和的下颌。
她动作迅捷如风,闪身进屋,反手将破门虚掩,隔绝了部分寒风。她对屋内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恍若未闻,锐利如手术刀般的目光瞬间锁定木板床上那个濒死的身影。
她快步走到床边,放下医药箱,动作麻利地褪下皮质手套,露出一双白皙、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
她俯身,两指精准地搭在若楠颈侧脉搏处,又迅速翻开他的眼皮观察瞳孔。她的眉头瞬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深度昏迷,严重失温,多处伤口深度感染坏死,并发脓毒血症,重度营养不良伴脱水……命悬一线。”
一个清冷、利落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女声在寂静中低语,如同宣读诊断报告,却字字千钧。
她立刻打开医药箱。箱内器械、药瓶、纱布分门别类,寒光凛冽,弥漫着刺鼻的消毒药水气味。
她首先拿出一支玻璃体温计,甩了甩,塞进若楠腋下夹紧。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开始处理最致命的感染源——肩膀的伤口。
剪刀锋利地剪开粘连着腐肉脓血的破烂布料,暴露出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皮肉大面积坏死溃烂,深可见骨,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腐血不断渗出,刺鼻的恶臭瞬间加剧,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蛆虫在蠕动。
她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面对一具教学标本。用镊子夹取浸满消毒药水的纱布,极其用力而精准地刮除深层的腐肉和脓苔,动作快、准、狠,毫不留情。
“呃……”
昏迷中的若楠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女医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迅疾。
清创完毕,她迅速撒上大量气味刺鼻的白色磺胺粉,然后用消过毒的弯针羊肠线,手法娴熟如穿花引线,飞快地缝合那狰狞可怖的巨大创面。
针线穿过翻卷的皮肉,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处理完肩膀,她又以同样高效冷酷的方式处理了若楠手上深嵌木刺、感染化脓的伤口和双脚严重溃烂流脓的伤口。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引发的无意识抽搐和呻吟,但她仿佛铁石心肠,只专注于清除病灶。
做完这一切,她取出体温计,看了一眼,声音更冷:
“四十三度……凶险。”
她迅速拿出注射器,敲开一小瓶透明针剂,强效磺胺消炎针,精准地找到若楠手臂上几乎看不见的静脉,一针推入。接着,又拿出一瓶葡萄糖盐水注射液,用针头刺穿瓶塞上的橡胶塞,连接输液管。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可以悬挂的地方,便直接将瓶子放在若楠身侧稍高的位置,用简陋的方式维持点滴。
她拿出军用水壶,里面是温热的生理盐水。她托起若楠毫无生气的头,动作专业而略显粗暴地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温热的液体一点点灌进去。昏迷中的若楠凭着残存的本能,艰难地吞咽着。
直到此时,女医官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一丝。她拿出干净的纱布和特制的创伤药膏,开始相对轻柔地处理若楠脚上其他未严重溃烂的伤口部位。
借着这片刻的喘息,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若楠的脸上。
那张脸污秽不堪,瘦脱了形,却依然能辨认出原本过分精致的五官轮廓,此刻因高烧和痛苦而扭曲着,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透出无尽的绝望。
帽檐阴影下,她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职业性的审视,有对如此惨状的凝重,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与疑惑?但这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消散,重新被冰封般的冷静覆盖。
包扎完毕,她将自己带来的一条厚实、干净的军用羊毛毯抖开,仔细地盖在若楠身上,将他裹紧。
然后,她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如同冰窟地狱般的陋室,落在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破布烂絮和那双早已看不出原貌的“鞋”上,眉头再次紧紧蹙起。
她没有丝毫留恋,迅速而无声地收拾好医药箱。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帽檐微微抬起,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再次投向被厚毯子包裹着、呼吸似乎因药物作用而稍微平稳了一丁点的若楠。
那目光深邃难明,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惨状,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帽檐拉得更低,悄无声息地推开破门,身影如同被寒风卷走的落叶,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陋室内,死寂重新降临。只有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在厚毯子的包裹下,胸膛艰难而微弱地起伏着。
高烧带来的潮红依旧顽固地浮现在他青紫枯槁的脸上,致命的寒冷似乎被那毯子和点滴暂时逼退了一寸。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磺胺粉和淡淡羊毛的气息,微弱地对抗着浓重的腐臭和绝望。
那点滴瓶中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濒临枯竭的血管,如同黑暗深渊中,一道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之泉。
窗外,寒风依旧在旷野中怒号,卷起枯枝和积雪,猛烈地拍打着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这一夜,对于蜷缩在冰冷陋室中的若楠来说,如同在死荫的幽谷中绝望徘徊。他不知道那个如同死神般降临又漠然离去的哥哥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更不知道那个在寒夜中带来唯一一丝冰冷生机的女医官来自何方,受谁驱使。
他只知道,自己似乎从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极其勉强地拖回了半步。
然而前路,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未知的、更为残酷的荆棘丛林。
那点滴瓶中的液体,是救赎的甘露,还是延长痛苦的毒药?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