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老婆的叹息声还没完全消散,老张就觉得一股邪火混着绝望,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慢!都是因为慢!那个姓谭的交警冷冰冰的“低于最低限速”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要不是开得慢,能被罚?要不是开得慢,早通过路口了,能碰上这抢命的黄毛小子?
去他妈的谨慎!去他妈的规矩!
老张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猛地窜起两簇火苗,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攫住了他。他死死盯住前方逐渐稀疏的车流,尤其是左侧那条空出来的快速车道,牙关一咬。
“操!”他低吼一声,像是要把所有憋屈都吼出去,猛地一打方向盘!
沉重的红旗车头发出不满的咆哮,蛮横地挤开了旁边车道正常行驶车辆的空间,在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怒骂中,硬生生别进了左侧快速车道!
后视镜里是无数根竖起的中指和愤怒的脸,但老张不在乎了。他狠狠一脚油门跺下去!
嗡——!
这辆老红旗的发动机发出一声沉闷而压抑已久的低吼,仿佛一个被压抑太久的老兵终于听到了冲锋号。指针猛地甩动,从5,蹿到10,20,30……最终颤抖着稳定在了接近80km/h的限速边缘!
快车道上的风噪骤然增大,车身反而比低速时更稳了些。老张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手心里全是汗。他不是在享受速度,他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抗议,向那个罚他慢的规则,向这个处处跟他作对的卯林镇!快!老子也能快!
然而,卯林镇的马路,似乎专治各种不服。
就在老张全身紧绷,试图用速度麻痹自己那颗惊魂未定的心时——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破坏力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左前轮位置炸开!像是有人用巨锤狠狠砸在了车轴上!
车身猛地向左侧剧烈倾斜、下沉!方向盘瞬间变得重若千钧,并且疯狂地向右抢夺!一股巨大的、失控的力量拽着这吨半重的铁疙瘩就要往护栏上撞!
“我日!”老张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命往回扳方向盘,同时右脚条件反射般地狠狠踩死了刹车!
“嘎吱——!!!!!”
四条轮胎同时锁死,发出能刺穿耳膜的尖啸!巨大的惯性推着失控的红旗在路上画出一道扭曲的黑色弧线,最终,这头失控的钢铁巨兽,几乎是横着身子,猛地顿停在了左侧快速车道的正中央!
车停了。惊险万分地没有侧翻。
老张整个人被安全带勒得差点背过气,心脏咚咚咚地砸着胸腔,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他瘫在驾驶座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几秒钟后,理智稍微回笼。危险!还停在快车道中间!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摸索着,第一时间按下了中控台上那个红色的三角按钮——双闪危险报警灯。
急促闪烁的黄色灯光,在午后刺目的阳光下显得微弱而焦急,像是一个绝望的人在拼命挥手。
不行!得放警示牌!
老张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冲到车尾。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三角牌!快拿三角牌!他慌乱地拍打着后备箱盖,指纹解锁失败一次,又哆嗦着再按一次!
咔哒,后备箱弹开。
里面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个红色的三角警示牌就放在最上面。老张弯下腰,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探进了后备箱,伸手去够那个牌子。后备箱盖高高掀起,几乎完全挡住了他看向后方的视线。
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警示牌冰冷的塑料外壳,指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力抓住它的时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后方,一辆崭新锃亮、线条流畅的小米SU7,正以接近限速的速度(约80km/h)在左侧快速车道平稳地巡航。驾驶座上,年轻的车主头戴降噪耳机,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高阶智能驾驶辅助系统的绿灯稳定亮着,给了他“可以放松”的错误安全感,甚至已经进入了浅眠。
小米SU7的行车记录仪,以一个固定的、冷漠的视角,记录着前方:
· 空旷的快速车道上,突兀地、静止地停着一辆亮着双闪的老款黑色红旗轿车。
· 一个男人背对着来车方向,身体大幅度前倾,整个人几乎埋在了大开的后备箱里。
· 后备箱盖高高扬起,隐约能看到里面一个红色的方形物体(三角牌)。
· 距离在无声且快速地缩短。
智能驾驶系统的传感器在最后一两秒才完全识别出这个巨大的、绝对的静止障碍物!尖锐的、前所未有的警报声在小米SU7车内凄厉地炸响!屏幕上红色的碰撞预警图标疯狂闪烁!系统在最后关头启动了最大力度的紧急制动!
嘎吱—!!!!!!
四条高性能轮胎瞬间锁死,摩擦路面发出地狱般的尖啸!车身像被无形巨手按住般剧烈前倾!但,太晚了!80km/h的速度下,即便是最顶尖的刹车系统,物理法则也无法被逾越!
轰!!!!!!!
一声远比五岔口那次猛烈十倍、百倍的巨响,悍然撕裂了午后的空气!
那不是碰撞,那是毁灭!
小米SU7的车头,如同一条高速撞击的金属鲨鱼,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狠狠“啃”进了红旗轿车暴露在外的、毫无保护的脆弱车尾,以及那个正弯腰在后备箱里的、血肉之躯的男人!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红旗轿车像被踢飞的易拉罐,猛地向前溃缩、挤压、抛掷出去数米!后备箱盖像纸片一样被撕裂、扭曲、飞旋着砸向远处护栏!而老张——他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被无法想象的巨大动能瞬间撕裂、折断、抛飞……像一袋破败的棉絮,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翻滚、拖行,留下一道长达十几米的、触目惊心的猩红泼墨……
小米SU7也终于停了下来,车头彻底报废,引擎盖扭曲翘起,所有安全气囊都爆开,车内弥漫着刺鼻的白烟、烧焦味和一丝……血腥味。被气囊狠狠拍醒的车主一脸煞白,茫然地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吓得彻底失了声。
只有那对黄色的双闪灯,还在那堆扭曲的红旗残骸上,固执地、徒劳地闪烁着,闪烁着。
旁边不远处,那个红色的三角警示牌,静静地躺在路面上,完好无损,反射着冰冷的光。
它,终究没能被立起来。
五岔口的憋屈罚款,路口事故的次要责任,爆胎的惊吓,以及他试图用“开快车”来对抗“开慢车”带来的所有厄运……所有的荒谬、愤怒、恐惧和挣扎,都在这一刻,被那辆开启着智能驾驶却未能创造奇迹的小米SUV,以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碾得粉碎。
卯林镇西延线的午后,阳光依旧毒辣,空气依旧黏稠,只是多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一声从老张口袋里传来的、迟到的、执着响着的手机铃声——屏幕上,“老婆”的名字闪烁着,一遍,又一遍,最终随着屏幕碎裂,陷入永久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