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那摊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还斑驳地印在快速车道的沥青路面上，拖车刚把扭曲的红旗和小米SU7残骸拉走，空气里的焦糊味和血腥气还没散尽，王攻全正拿着粉笔头在地上画最后一道痕迹，对着对讲机嘶吼着协调疏通车流。
柯玥站在路肩，阳光把她冷峻的侧脸勾勒得像一尊雕塑。她看着那摊暗红色，口袋里那枚旧警徽被她捏得滚烫。这不是她来到卯林镇想看到的，但似乎又是这片土地上司空见惯的结局。
就在这时，她腰间的对讲机又刺啦作响，传来指挥中心略显疲惫的声音：“柯队，五岔口往西三百米，刚处理完事故那边，又有个小刮蹭，两边杠上了，堵了一小片，麻烦过去个人看看。”
柯玥眉头都没动一下，只简短回了句：“收到。”
她转身，朝那一片依旧混乱的五岔口走去。王攻全见状，赶紧小跑着跟上。
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突然蹦出来想吓死谁啊？！”一个粗嗓门的司机（B车司机）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对方。
另一个穿着网约车平台工服的司机（A车司机）也不甘示弱，虽然有点心虚，但嘴上不服软：“谁突然蹦出来了？我打灯了！我看你离得远才变的道！是你自己刹车不及！”
两辆车，一辆银色SUV（B车）车头左侧蹭上了一辆白色新能源网约车（A车）的右后车门，都不严重，但就像两个斗气的公鸡，谁也不让谁，把本就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车道又给堵死了。
周围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催促着，添着乱。
一个年轻的交警正在中间调解，一脸无奈。
柯玥和王攻全走了过来。年轻交警像是看到了救星：“柯队，王哥，你们来了。就这点小事，俩人谁也不认。”
B车司机抢先告状：“警察同志您评评理！他！从对面那堵死的车队里突然钻出来，硬要挤到我这条道！我正常行驶，他这是逆行加塞！全责！”
A车司机争辩：“我怎么就逆行了？这没中心线！我看这边车少，借个道怎么了？我打灯了！而且我都快并进来了，他非但不让，还加速！”
“我加速？我那是正常行驶！是你突然冒出来！”
“你胡说！”
柯玥没理会他们的争吵，目光扫过现场。无中心线的混合车道，对向车道因事故拥堵排长队，A车显然是想借道通行再并回，结果与正常行驶的B车发生刮蹭。
“行车记录仪。”柯玥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争吵。
两人一愣。
B车司机：“我……我那个，嫌贵，没装那玩意儿……”
A车司机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也没有。”
柯玥的目光落在A车前挡风玻璃内侧，一个明显是记录仪的小摄像头正亮着工作指示灯。
“这是什么？”柯玥指着它。
A车司机脸色一僵，梗着脖子：“有又怎么样？我拒绝提供。法律规定了必须给你吗？我没有这个义务！” 他试图用强硬态度掩盖什么。
年轻交警有点恼火：“同志，配合调查是义务！你拒绝提供，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心里有鬼，责任划分上对你可不利！”
就在这时，王攻全趁着A车司机注意力在柯玥和年轻交警身上，悄摸地绕到副驾那边（车窗没关），手疾眼快，唰地一下就把那记录仪给薅了下来！
“头儿！拿到了！”王攻全扬了扬手里的“战利品”。
A车司机急了：“哎！你们怎么抢东西！这违法！”
几个人凑过去快速查看记录仪画面。画面显示：A车确实在对向车道拥堵时，借道驶出，打灯试图并入B车车道。B车驶来，有明显减速迹象（可能原本想骂骂咧咧地让了），但就在A车快要完成并线时，B车确实有一个轻微的、但确实存在的加速往前顶了一下的动作，然后就是刮蹭声和画面晃动。
年轻交警看向B车司机：“你看！你还说没加速？！人家都快进来了你还顶上去？”
B车司机脸一红，支吾道：“我…我那是…我气不过啊！他这么加塞我还得让着他？我就是不想让他得逞！”
王攻全嗤笑一声：“嘿，你这路怒症还不轻啊。”
眼看责任要清晰了（B车危险驾驶负主责），柯玥却突然开口，声音冷冽：
“程序错误。”
所有人都看向她。
“在当事人明确拒绝的情况下，强行取走记录仪，取证程序违法。这份证据无效。”柯玥的目光扫过王攻全和年轻交警，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攻全讪讪地把记录仪塞回给目瞪口呆的A车司机。
“那…那这…”年轻交警没了主意。
柯玥的目光重新回到两个司机身上：“A车，你借道通行，未确保安全，影响正常行驶车辆，过错在先。B车，你虽有路权，但采取危险方式（加速）宣泄情绪，导致事故发生，过错在后。”
她略一停顿，做出了裁决：“双方过错共同导致事故，同等责任。 各自修理各自车辆。”
“啊？”B车司机傻眼了，“同等？他加塞啊！”
A车司机也愣了，他没想到自己似乎“赢了”程序，却也没占到责任上的便宜。
柯玥不再理会他们，对年轻交警说：“尽快拍照，移车，恢复交通。”
她转身离开，留下两个司机在原地互相瞪眼，以及一片依旧嘈杂的喇叭声。
王攻全跟上柯玥，小声嘀咕：“头儿，这也太憋屈了，明明后车那孙子使坏…”
柯玥脚步不停，目光看着前方依旧混乱的五岔口，声音平静无波：“憋屈，但程序正义是底线。今天能抢他的记录仪，明天就能被人抓住把柄投诉我们整个队。卯林镇的账，一笔一笔，都得按规矩算。”
只是，那规矩之下，似乎总涌动着一种让人无力又烦躁的暗流。她口袋里的警徽，似乎更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