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那场各打五十大板的刮蹭,柯玥和王攻全正准备返回队里,对讲机又响了。
“柯队,柯队,西延线往检测站方向,辅道入口,有点小情况,老周好像搞不定了,您要不过去看看?”
柯玥捏了捏眉心,一股熟悉的疲惫感涌上。卯林镇就像一个永远在漏水的破水管,按下这头,翘起那头。
“走吧。”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转身朝西延线方向走去。王攻全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
还没走到辅道入口,就看见一辆半旧不新的银色轿车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车旁围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一脸愁苦的老交警老周,另一个是满脸通红、情绪激动的中年司机,正指着自己的车头比划划。
“……警察同志您说说!这合理吗?啊?我就停这儿喘口气的功夫,还没熄火呢!他就给我记上了!”中年司机唾沫星子横飞。
老周一脸为难,手里拿着个本子,试图安抚:“同志,你别激动,这个地方它确实是……”
“确实是什么?不就是画了根黄线吗?我又没停多久!你看我这不马上就走吗?”
柯玥走近了。她看到那辆银色轿车的前轮,不偏不倚,正压在一道鲜明的黄色禁止停车线上。车没熄火,驾驶座车窗开着,里面还放着聒噪的电台音乐。
“怎么回事?”柯玥开口,声音自带降温效果。
老周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凑过来低声说:“柯队,您来了。这同志……临时停这儿,压黄线了。我正要给他开单子,他就……”
那司机一看来了个看起来更“管事”的,立刻调转炮口:“这位领导!您给评评理!我就停了一分钟!一分钟都不到!我就低头看了眼手机导航!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停一下怎么了?又没碍着谁!这位老同志就要罚我钱!这不是欺负人吗?”
王攻全在一旁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黄线看不见?科目一怎么考的?”
司机更急了:“我看见了!可我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我就停一下!一分钟!一分钟也算违法?”
柯玥没理会他的嚷嚷,目光扫过现场。辅道入口,车流虽不密集但速度不慢,黄色的禁止停车线非常清晰。司机所谓的“特殊情况”,纯粹是个人 convenience(方便),并非真正的紧急情况。
她看向老周:“单子开好了吗?”
老周犹豫了一下,把开好的处罚决定书递过去。
柯玥接过,看了一眼,然后转向那名司机,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法律规定的‘违反禁止标志指示停车’,没有‘一分钟’豁免条款。你停了,车轮压线,违法事实成立。处罚依据充分,程序合规。”
她把处罚决定书递向司机。
司机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不是……领导!就一分钟!通融一下不行吗?我下次肯定注意!这……这罚单一开,我一天活白干了!”
“你的违法成本,不应由执法者通融来承担。”柯玥的声音依旧冰冷,“如果今天因为你‘只停一分钟’而通融,明天就会有别人停两分钟、三分钟。这条黄线就失去了意义,它的警示作用和公共安全价值就成了一纸空文。”
她指了指后方来车方向:“这里是辅道入口,车辆汇流区域。你的‘一分钟’,可能就会让后方一辆正常行驶的车辆被迫减速变道,增加事故风险。你觉得你的一分钟不重要,但道路安全是由无数个‘一分钟’的规则累积起来的。”
司机张着嘴,脸憋得通红,还想说什么,但在柯玥那毫无情绪却又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最终只是颓然地一把抓过罚单,狠狠摔进车里。
“妈的……算我倒霉!”他嘟囔着,愤愤地钻进驾驶室,猛地关上车门,油门一轰,车子蹿了出去,汇入车流。
老周看着远去的车尾灯,松了口气,又有些讪讪地对柯玥说:“柯队,还是您有办法……我这嘴笨,说不过他……”
柯玥看着老周那张被岁月和琐事刻满痕迹的脸,忽然问了一句:“老周,你儿子……烧鸭买到了吗?”
老周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和苦涩,含糊地应了一声:“哎,买到了,买到了……谢谢柯队关心……” 他说完,赶紧低下头,整理起手中的文书,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王攻全撇撇嘴,低声对柯玥说:“头儿,跟这种人多费什么口舌,直接开单就完了。”
柯玥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西延线更深的方向。那里,车流依旧,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飞舞。
她维护了规则的刚性,甚至堪称教科书式的执法。但为什么,心里那股无力感,却比面对五岔口那些浑水般的混乱时,更加沉重?
也许是因为,在这卯林镇,清晰的规则往往照见的,是更深的无奈和更琐碎的挣扎。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是确保这规则本身,不至于先在这片土地上失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