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玥还在回味废弃道班房那令人不安的一幕，对讲机里不合时宜地炸响了一个年轻交警焦急的声音，背景音里是巨大的喇叭鸣响和嘈杂人声：
“柯队！柯队！五岔口又来了个大家伙！一辆拉钢卷的半挂，拐弯时好像没算准角度，把东南角那个导流岛上的路灯杆子给刮倒了！杆子没完全倒，斜拉着，电线呲呲冒火花！占了两条车道！这边全乱套了！”
钢卷？半挂？五岔口？柯玥头皮一紧。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场灾难的预告片。她立刻将林栋和黑色轿车的事暂时压下，转身就往五岔口方向跑。
还没跑到跟前，就看到了那一片狼藉的景象：一辆庞大的红色重型半挂牵引车，拖着长长的平板挂车，上面固定着两个巨大的、看起来沉重无比的灰黑色钢卷。此刻，这头钢铁巨兽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歪停在路口，它的挂车尾部，一辆路灯杆被从根部撞断，歪斜地搭在挂车的边栏和旁边一辆无辜被蹭的公交车顶上！断裂的电线垂落下来，偶尔爆出吓人的电火花。沥青路面上散落着灯罩碎片和水泥块。
路口交通彻底瘫痪。被堵住的车辆疯狂按着喇叭，司机们探头叫骂，一些胆大的行人还在围观，被交警焦急地疏散着。
半挂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色煞白，站在车旁手足无措，对着赶来的柯玥和王攻全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没看见…这拐弯角度太小了…我算着能过的…谁知道这尾巴它…它就扫上去了……”
王攻全一边指挥后续车辆强行分流，一边对着司机吼：“拉钢卷你敢这么拐？不要命了？！这玩意儿滚下来能把你这车压成铁饼！”
谭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到了，正举着他那块碎屏的平板，对着现场拍照、测量，嘴里飞快地念叨：“挂车长度17.5米，转弯半径初步估算不足，导流岛圆弧半径标准应为……钢卷固定方式目测为三角木加钢丝绳，但疑似未完全紧固……”
柯玥没空听他们啰嗦。那呲呲冒电的火花才是最大的威胁。
“断电！联系电力公司紧急断电！疏散所有人员，至少五十米外！设置警戒带！”她语速极快地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几个交警立刻行动起来，用扩音器嘶吼着驱散人群，拉起警戒线。
电力公司的人还没到，那歪斜的路灯杆和闪烁的电火花像一颗定时炸弹。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哭声穿透了喧嚣。一个老太太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被困在了那辆被路灯杆压住顶部的公交车里！公交车司机早就跑下来了，车门开着，但老太太腿脚似乎不便，抱着孩子不敢冒险跨过地上那些带电风险的区域，吓得直哭。
“操！”王攻全骂了一句，就要往里冲。
“站住！”柯玥厉声喝止，“电线可能带电！”
她目光快速扫过现场，看到旁边一个环卫工用的那种长柄大扫帚。她一把抢过来，对王攻全喊道：“用这个！把电线拨开！注意绝缘！”
王攻全瞬间明白，接过扫帚，用长长的木质柄部，小心翼翼地尝试将垂落在公交车门前的那几根冒着火花的电线推开。扫帚柄接触电线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一下，两下……一根电线被勉强拨开一点空隙。
“快！就现在！”柯玥对公交车里的老太太喊道。
老太太鼓起勇气，抱着孩子，颤巍巍地踩下台阶，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过了那危险区域，外面的交警赶紧接应住她。
几乎就在同时，“啪”的一声脆响，那扫帚的木质柄部似乎被电流击穿，冒起一股青烟，前端焦黑了一片！
王攻全吓得赶紧把扫帚扔了。
“好险……”他抹了一把冷汗。
这时，电力公司的工程车终于呼啸着赶到，专业人员迅速拉闸断电，现场那令人窒息的风险才终于解除。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清理和定责。毫无疑问，半挂司机转弯半径计算失误，车身过长，导致挂车尾部扫倒路灯杆，负事故全部责任。天价的赔偿单（路灯杆、电线修复、公交车维修、交通疏导费用）足以让他这辈子都白干。
司机瘫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整个人都垮了。
谭授还在平板上计算着数据，冷静地补充：“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第六十二条，机动车不得在交叉路口、急弯路等处超车或者转弯。其行为还涉嫌超限运输，需另行处罚……”
柯玥看着那一片狼藉，看着那巨大的钢卷，看着绝望的司机，又想起西延线那些偷工减料的护栏和路基。
在这些真正的“巨兽”面前，个人的谨慎或疏忽，有时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会引发如此巨大的连锁灾难。
卯林镇的路，承载的东西，远比看起来要多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