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却是一声冷笑:
“别痴心妄想了,似你这等背主的奴婢,当场打死都算仁慈!既然如此,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莲心这般年纪的姑娘,一旦被主家发卖落入人牙子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莲心脸色霎时惨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还欲开口求饶,我却已有些不耐。
当下将红狐轻轻朝前一递:
“周公子,我见你目光总流连于红影身上,莫非是想抱一抱她?”
周公子苍白的脸上倏地泛起薄红,睫羽低垂,搁在膝上的指尖微微一动:
“这……”
“不想吗?”我偏头望他。
周公子苦笑:“姑娘就别取笑我了。这位狐妖姑娘与我投缘,可她已开灵智,又有情郎,男女有别,我这般抱着实在不妥。”
说话间,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恋恋地掠过红狐一身黯淡的皮毛。
我沉吟片刻,并未勉强,只转而问道:“那……红影曾在万安城住过许久,你梦见了什么,不妨说给她听听?”
周公子显然仍想推拒,我轻叹一声:
“她因情郎之事一直愧疚痛苦,如今心神损耗,你看,毛色都枯槁了。若听到些熟悉的旧事,说不定能打起精神来?”
周公子果然神情一软,将红狐接了过去。
他心疼地抚过那干燥的毛发,见红狐仍昏睡着,不由怅然:
“先前听陈管事说,此事本不怪狐妖姑娘,是那人贪财,误了她的事。”
“或许她那情郎另有一番机缘,这才失了下落,她又何苦如此自责?”
他抚摸的动作极温柔。
指尖轻缓地掠过狐狸紧闭的双眼,又抚过额头,向后一寸寸梳理着皮毛,耐心又细致。
眉宇间是从未见过的温和,与方才的冷厉判若两人。
莲心呆跪在原地,望着榻前的周公子,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仿佛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而周公子此时全副心神却都系在了怀中狐狸身上。
他低声喃喃:“在梦中,我住在万安城南街巷,巷口有一段长长的青石板路,周围多是读书人。”
“每日都能听见清朗的书声。”
“唯独我住的那个院子,断壁残垣,蛛网遍布,荒草丛生。”
“可我身体太弱,见不得光,只能从窗口望出去。院角有一株高大的桃树,那时正结着红果,我每日都会吃下一颗——”
他语声渐沉,仿佛沉入梦境深处,眉间却凝着愁绪:
“那宅子里似乎只有我一人。可梦中,又总觉得有人相伴。”
“我看不清她的模样,也听不清她的话语……只记得有一角火红的裙摆,时时掠过眼前。”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红狐忽然抬起头来。
她怔怔地望着周公子,漆黑眼珠一眨不眨,豆大的泪珠无声凝聚,
而后一颗接一颗,悄无声息地滚落,没入锦被之中。
陈管事看到这一幕,心思电转间陡然明白关窍,眼中顿时涌出希望,急切望向我——
我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陈管事强压激动,紧闭嘴唇,甚至不动声色地将莲心挡在了身后。
可一向敏锐的莲心却毫无所觉,只兀自陷入一片恍惚之中。
她缓缓摇着头,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纸,上头尽是黑红色的符咒痕迹,发疯似的撕扯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问过了,这符咒绝对有效……公子昏睡不醒,魂魄离体,本该与我缔结契约,在梦中日夜缠绵……”
她茫然四顾,泪流满面:
“他应该忘尽前事,任我诉说……等他醒来,就会下意识亲近我、离不开我……”
“我才是最爱公子的人啊!我每日取血为契,割了十几道伤口……可为什么等了三个月,公子宁可奄奄一息,也不肯入我梦中?”
她突然抱住自己的手臂,呜咽痛哭:
“公子,你好狠的心!莲心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为何连梦中都不愿与我相见?”
陈管事咬紧牙关,此刻终于明白公子为何昏迷不醒、又为何说出那番话——
原来是魂魄离体,漂泊在外!
只是阴差阳错,竟去了万安城,结识了红影姑娘!
公子所说的那抹红色……就是狐妖红影!
……
便在此时。
红影忽然从周公子怀中挣脱,落地化作一个红裙少女。
她泪眼朦胧,似怨似怜,猛地扑进周公子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失声痛哭:
“宋郎!宋郎……是你吗?”
“我找得你好苦……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周公子浑身一震,下意识将她搂紧,良久才低叹:
“是了……我曾说记不清名字,只隐约记得一个‘宋’字。我不姓宋,我叫周玉颂。”
一旁的莲心却猛地扑了上来,直冲向红影:
“你这妖孽!你这狐狸精!怪不得公子从不入我梦来……原来是被你勾了魂!”
“他本该记忆全无,任我摆布!等他醒来,就会只信我、只爱我……可我苦等三个月,放血十余次,公子连命都要没了,却从未梦我——”
“原来是你!都是你!”
红影含泪怒视:“无耻!”
“你为了一己私欲,眼睁睁看他送命也不收手……生魂离体三个月,他能活到今天,已是苍天庇佑!”
我却摇了摇头:
“不是苍天庇佑,是周公子身负些许功德,而你的妖气至阴至纯,同样带有功德,本能温养阴魂。”
“他魂魄离体后机缘巧合遇上了你,长久相伴,这才阴差阳错地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