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陈管事便喜上眉梢:
“依姑娘所言,只要我家公子与红影姑娘在一起,日后便无妨碍了是吗?”
我不由失笑。
人与妖之间的隔阂,从今晚那出珍珠耳环的闹剧便可见一斑。
而今因周公子命悬一线,从求取不得的妖怪内丹,到与妖朝夕相处便可续命……这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周家人倒是做得干脆利落!
上行下效,想来平日处事也多有决断,并非优柔寡断之辈。
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陈管事,”我正色道,“人之三魂七魄最是脆弱,若与肉身相融,则阳火旺盛,阴邪不侵。可一旦离体,便是日光一照,也有魂飞魄散之痛。”
“你家公子魂魄离体三月……如今还能活着,已是万中无一!”
这与万安城的朱玉娘情形不同。
朱玉娘仅部分魂灵离散,体魄阳火尚存,游魂吸敛阴气,二者自成平衡,更有柳树孕养,自然能多撑几年。
但这位周公子,却是实实在在地昏迷了三个月,生魂浑噩无忆,只知茫然游荡。
若非功德护体,又遇上红影,此刻早已灰飞烟灭。
“哈哈哈……”
一旁的莲心忽然笑了起来。
她眉梢眼角尽是快意,此刻阴狠地盯着红影:
“你这狐狸精!”
“不过一个畜生,也敢妄想公子!”
“莲心!”
周公子的声音带着怒意,随即吩咐陈管事:“拖她下去!”
陈管事正要动手,莲心却笑看着他:
“陈管事,你还有空管我?这位姑娘不是说,只要有人心甘情愿为公子献血,公子就能活吗?你既看不上我的真心,不如看看这妖怪愿不愿意。”
“鲜血和内丹,总得选一样罢。”
陈管事脚步一顿。
我也摇头:“陈管事,何必与这般人多费唇舌。她眼里从来只有自己,偏还要套一层冠冕堂皇的皮。”
“待你家公子痊愈,私下要如何惩处,都是你周府自己的事。”
陈管事眼神一亮,朝我看来。
我却望向红影:
“如今你寻到了你的宋郎,虽他似乎不记得离魂之事,但总归对你有印象——此刻你还愿献出内丹么?”
“我愿意!”
“我不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周公子斜倚在枕上,说完便深深喘气,虚弱已极。
红影却望着他,反不再流泪,眉眼间尽是笑意与满足:
“宋郎,”她仍未改口,“以往我日夜担心你撑不下去,如今你在我眼前,而我又有能力救你,这已是天底下最叫我心满意足的事了。”
她双颊微红,目光如水:
“只盼我失了记忆、没了灵智,只余普通狐身之时,你能将我放归深山,莫留在身边。”
“你……你……”
周公子喘着气,许久才艰难地按住心口,气若游丝:
“红影,休要避重就轻。献出内丹,你能侥幸保命已是万幸,这分明是必死之局。”
“若你我有情,你岂能让我背负如此痛楚?”
“我周玉颂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若要以这般牺牲换来苟活,我又有何颜面立于天地?”
“公子!”陈管事痛彻心扉。
他虽感念红影恩义,但心系公子安危,仍切声恳求:
“公子,若您有个万一……周家上下该怎么办?但若您愿试一试,凭红影姑娘一身功德,或许能免于一死。”
“届时无论公子是要举全家之力供养红影姑娘,还是依她所言放归山林,咱们都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只求公子保重!”
然而周公子仍固执地摇头:
“我周家坚守至今,凭的就是立身持正。若我为活命害了无辜性命,日后还有何颜面立于人世?”
“心中一旦有愧,过错便会趁隙而入。我周家百年清名,绝不能毁于我手。”
“公子!”陈管事泪流满面。
榻上男子却虚弱地望着他,声如游丝:
“陈管事,你常在外行商,当知人之底线,只会一退再退。”
陈管事默然。
一旁的莲心却骤然癫狂。
“好一个不伤无辜性命!”
“方才公子还对我说,若我愿献鲜血,便记我入族谱,明媒正娶——怎的换到这妖怪身上,你就不忍伤她了?”
“借口!全是借口!不过是你哄骗我的谎话!”
周公子却眼也未抬:
“本就是借口。似你这般心性,离我三丈便觉污浊。莲心,此刻还留你在此,不过要你亲眼看看,你的痴心妄想有多可笑。”
天边已泛鱼肚白。
我也觉出几分疲惫。
这一夜大戏,唱得可真足,真精彩啊!
但如今对着莲心这般丑陋面目,我已看得厌倦,索性转头:
“红影,周公子,二位要如何决断,还请尽早。”
话音未落,红影突然伸手,将虚弱不堪的周公子按倒在榻,随即看向陈管事:
“快来按住他!”
陈管事稍一迟疑,便毫不犹豫上前,别过头不敢看周公子眦裂的双目。
然而即便他再抗拒,又能如何?
一个连喘息都艰难的人,纵无人按压,也未必有力气起身。
红影盘膝坐上床榻,五心向天,自丹田处缓缓逼出一颗微泛黄光的圆珠。
她道行尚浅,内丹仅若鹌鹑蛋大小,依主人心意缓缓浮至周公子额前。
红影泪光盈然:
“宋郎,若我侥幸未死,盼你送我回万安城外深山。我本生于彼处,今后也不必再来相见……”
语声未落,那内丹忽如遭撕扯,红影脸上霎时现出极痛之色。
“红影!”
周公子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