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一个午后,周家商队护送我抵达永和城。
自从救了周公子,我在商队的待遇便水涨船高。陈管事殷勤备至,体贴入微。
明知他们是有意示好,我仍禁不住满心欢喜——
这一路实在太过惬意。
我换乘了一辆宽敞马车,内有软榻高枕,另设一张黑铁小桌。桌上茶具点心一概用磁铁固定,即便颠簸也不曾倾洒。
车外除车夫外另配两名伙计,虽不能进车厢,但烧水奉茶、端饭跑腿,无微不至。
临别时竟让我生出几分不舍:
“难怪人人都想当富贵人家,原来有钱的日子这般舒心。”
小莲却不解地看我:“可周家给了那么大一笔钱,我们现在不也是有钱人了吗?你怎么还是一副穷习惯?”
唉……
这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我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
除早先从赵地主那儿得来的二百两黄金未动,周府又赠了五百两黄金。
这笔钱依司衡所教,用须弥芥子收纳了,可散碎银钱和铜板,仍装在包袱里随身背着。
——大约是我小户心思,总觉得这样背着更踏实。
陈管事将我送至永和城一家极尽豪华的客栈。
“余姑娘,这是周家产业,您若不嫌弃,就在此下榻吧。”
他又取出一枚印章:
“此乃周府印信,凡周家产业,您可任意消费。”
周家产业遍及南北,这份礼实在太重。
虽说有救命之恩,但他们所予过多,反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我翻找包袱,取出几张平日练习所画的符纸。
略带歉疚道:“我能力有限,至今只会画些静心凝神的符。陈管事若不嫌弃,便请收下。”
“此符虽无杀伤力,但若遇上妖鬼癫狂之物,或可稍作抵挡。家中若有子弟心神不宁,也可使用。”
听起来不算什么珍贵之物,陈管事却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我摆摆手,实在不好意思。
随后拿起包袱,随小二进入客栈。
这是我住过的第二家客栈,却比万安城那抠门老板的不知强出多少。大堂洁净明亮,尚未到饭点,座位疏落有致。
楼梯扶手光滑圆润,红漆亮泽。沿阶而上,回字走廊两旁每间房皆有雅称。
小二引我至拐角处的“海棠房”。
“贵客请进,此乃本店最佳上房。如需热水沐浴、沏茶备酒,拉动房内绳铃即可。门外有仆妇候命,随时听您吩咐。”
呀!
原来大客栈是这般待客的?果真方便。
我好奇问道:“这房间一日多少钱?”
小二面露矜持微笑:
“周家价格公道,此类房间一日仅需三十两。”
嚯!
难怪小莲说我寒酸。这般昂贵的房间,若我自己出钱,决计不住。
实在太过奢侈。
一日三十两,在万安城顶好的客栈也只要三两银子。
果然府城阔绰,价码也更高。
但真正走进房间,我跟小莲都不由张大嘴巴——
只见屋内极为宽敞!
棋盘茶台一应俱全,拔步床前还设有一张大屏风遮挡。
屏风绣工精美,花色鲜艳,即便我不识货,也知没几百两置办不来。
床上铺着丝缎锦被,内填上好棉絮,触手柔软,温凉宜人。
房内四角,在这炎夏之日,竟各摆一个大冰盆,盆中冰山高耸,散发幽幽凉意。
时值七月,外头烈日炎炎,屋内却温度适宜,分外舒适。
如此看来,三十两一日倒真是十分值得了。
说话间,商队伙计将周家备的诸多礼物及我的大件行李送了上来。
其中一只红彤彤的灯笼尤为醒目。
待众人退下,那无处安放的红灯笼骤然跳起,化作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
他身材干瘦,裹在过于宽大的红袍中,显得极不协调。
他四下打量房间,而后愤愤坐地:
“我要换衣服。”
“什么?”
小莲一愣,随即明白:“你想重新贴个纸面?可这红灯笼外壳才贴上不久啊。”
大红灯笼的面颊仍如蜡烛般苍白,幽怨道:“先前是我土气,不懂风尚,才选了个素面红灯笼。”
“可你瞧——”
他指向廊下:“这客栈的灯笼描金画凤,花样精美,熠熠生辉。我也想要那样的壳子!”
“我刚细看了他们的花样,最爱那画凤凰的,还有嫦娥玉兔的……八仙过海也行。”
他一一数算,最后眼巴巴望着我:“我能都买回来吗?”
我不由哑然。
买是可以买,但这灯笼外壳,你要如何保存?
便与他商量:
“买便买吧,但你夜里需挂到门外去。”
门外即是走廊,下临大堂,正适合灯笼看热闹。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化作这般不男不女的形象,我若沐浴更衣岂不尴尬?
还是请灯笼外宿为妙。
灯笼果然满不在乎:
“只要你快些给我换个好看壳子,我现在就挂到廊下去!”
“外头那么多红灯笼,我定要叫他们知道,谁才是最好看的!”
这该死的胜负欲啊!
幸而如今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买就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