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神剑宗的路途，沉默而压抑。

沐晴服下了石坚带来的珍贵丹药，伤势暂时稳定，但断臂之痛和本源损耗带来的虚弱，让她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地靠在苏茹的飞行法器上。苏茹的脸色始终阴沉得能滴出水，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沿途的飞鸟都远远避开。铁牛闷头赶路，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我和沐晴，拳头攥得死紧。

石坚飞在最前，背影如同一块沉默的顽铁，承受着最大的风压，也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窥探。他发出的那道最高等级剑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必然已在宗门高层引起波澜。后续是狂风暴雨，还是暗流汹涌，尚未可知。

我跟在最后，脚下的青钢剑依旧“笨拙”地稳定着。体内的“冰潭”在《缄默心经》的束缚下沉寂着，但黑风涧那一声“滑”字出口后的细微空虚感，以及寨子里那赤裸裸的追杀指令，像两道冰冷的刻痕，深深烙在了意识深处。

力量。不能轻易动用，却绝不能没有。

回到青云峰，气氛更加凝滞。将沐晴安顿好，石坚即刻被执法堂来人请去问话。苏茹咬牙切齿地守在主院门口，像一头护崽的母豹。铁牛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我默默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被隔绝。但那种无形的、迫近的危机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几天后，沐晴的情况稍有好转，但依旧需要长期静养。石坚从执法堂回来，面色如常，只字未提问话细节，但眉宇间笼罩的阴霾又重了几分。宗门对黑风涧事件的处置很快下达：增派巡山弟子，严查宗内外可疑人员，对黑煞宗发出通牒警告……一套冠冕堂皇却近乎隔靴搔痒的流程。

仿佛那场血腥的伏杀，那几条逝去的凡人性命，沐晴的断臂之伤，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就被更大的利益博弈和固有的偏见所淹没。“青云峰招惹魔道”、“那个废物引来的麻烦”之类的流言，却在弟子间悄然传播，甚嚣尘上。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十年一度的宗门小比，如期拉开了帷幕。

通告玉简发到了各峰，宗门各处都张贴起了告示，沉寂的山门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热闹起来。各峰弟子摩拳擦掌，议论纷纷，话题迅速从魔道袭击转向了即将到来的比斗、排名和奖励。

青云峰依旧冷清。石坚对此不置可否。苏茹嗤之以鼻，表示没空陪小孩子过家家。铁牛倒是有些意动，但看看沐晴，又看看我，最终还是挠挠头，说要在峰上守着。

我却在那通告玉简送达时，目光在“优胜者可选藏经阁三层功法一门”那一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藏经阁三层。

那里存放的，不再是基础吐纳、大众剑诀，而是各峰秘传、前辈心得，乃至一些威力强大却难以修炼、或因残缺而被束之高阁的奇功异法。

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再也无法抑制。

黑风涧的遭遇清晰地告诉我，仅靠伪装和藏拙，不足以应对越来越险恶的局势。石坚的《青云剑诀》虽好，却带着他个人浓重的印记，我即便使得分毫不差，也终究是他的影子，且极易暴露。我需要一套真正适合我，能与我这具身体、与体内那“冰潭”、与《缄默心经》契合的，能藏匿锋芒，亦能一击绝杀的剑法。

小比，是一个机会。哪怕只是走个过场。

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去藏经阁亲自寻找。师兄师姐所授，宗门广传，皆非我所需。

翌日，我独自一人，下了青云峰。

穿过熙攘的人群，那些或明或暗的指点、嘲笑、鄙夷的目光，如同无数细针，早已习惯。我低着头，如同逆流而上的哑鱼，径直走向那座巍峨肃穆、散发着浩瀚书卷气息与古老禁制波动的九层高塔——神剑宗藏经阁。

踏入一层大厅，喧嚣被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灵木特有的清香。巨大的厅堂内，无数玉简、书册悬浮在光幕之中，弟子们穿梭其间，或凝神查阅，或低声交流。

我的到来，像一滴油落入水中，瞬间引起了小范围的寂静和侧目。

“看……是青云峰那个……” “他怎么来了？藏经阁也是他能来的地方？” “噗，莫非想来找本绝世功法，小比一鸣惊人？” “做梦吧，一层的基础功法他都未必看得懂……”

窃窃私语如同蚊蚋，挥之不去。

我没有理会，目光快速扫过一层那些光幕上标注的类别：《基础五行诀》、《通用剑法精要》、《百草初识》、《炼器入门》……皆是大道基石，却非我所求。

径直走向通往二层的楼梯口。那里有一层淡淡的光幕，两名值守弟子懒洋洋地坐在旁边。

“止步。”一名值守弟子抬起眼皮，懒散地拦了一下，“二层需筑基期修为或贡献点兑换权限。”

我停下脚步，沉默地亮出自己的身份玉牌——青云峰亲传弟子令牌。亲传弟子权限，可至三层以下。

那弟子愣了一下，接过玉牌查验一番，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撇撇嘴，挥挥手：“进去吧。别乱碰禁制。”语气谈不上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另一个弟子直接嗤笑出声。

收回玉牌，无视身后的嘲笑，我穿过光幕，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

二层的弟子明显少了许多，氛围更加安静。这里的功法明显高深了一个层次，光幕上的标注变成了《乙木剑诀》、《离火丹法》、《庚金炼体术》等各属性功法，以及一些更复杂的杂学玉简。

我放慢脚步，目光如扫描般掠过一排排光幕。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极其小心地掠过那些玉简外的简介光幕，海量的信息瞬间涌入脑海，又被迅速分类、解析、摒弃。

不够……这些剑法或凌厉，或绵长，或爆烈，皆需相应灵力属性配合，且招式鲜明，特征显著，无法藏匿。

没有停留，直接走向通往三层的楼梯。

三层的光幕阻力明显增大。值守的换成了一位面容古板的老执事，修为赫然是筑基后期。他查验我的令牌时，眉头紧紧皱起，打量我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

“三层功法，非核心弟子不可轻传，更需大量贡献点兑换。你……”他拖长了语调，意思很明显：你一个有名的“废物”，贡献点恐怕是零，上来做什么？

我依旧沉默，只是举着令牌。

老执事盯了我半晌，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最终才不情不愿地挥开光幕，冷冷道：“规矩点，只能看简介，不得以神识深入探查玉简本体，违者重罚！”

踏入三层。

这里更加空旷，玉简数量锐减，但每一枚都被更加凝实的光团包裹，散发着强弱不一的能量波动。气氛凝重而肃穆。只有寥寥数名气息凝练、显然是各峰真传的核心弟子在此驻足，看到我上来，无不露出惊愕诧异的表情。

《惊涛剑诀》、《叠浪剑意》、《巽风无形剑》……光幕上的名称愈发耀眼，简介也充满了诱惑力。皆是能直指金丹大道的强大法门。

我的目光飞速掠过。这些剑法固然强大，但修炼条件苛刻，动静太大，与我要的“藏匿”、“一击绝杀”相去甚远。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几个核心弟子已经选好了功法，带着满意或思索的表情离开，离开前都不忘用看怪物的眼神瞥我一眼。那老执事的神识，如同冰冷的探灯，时不时扫过我，带着监视和不耐。

难道……三层也没有？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明日再来，或者另想他法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最角落的一个书架。那书架材质灰暗，位置偏僻，上面零星放着几个光芒黯淡、甚至有些残破的光团。显然，这些都是被归为“疑难杂症”或“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功法。

其中一枚尤其不起眼。包裹它的光团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熄灭。玉简本身色泽灰黑，边角甚至有细微的缺损。旁边的简介光幕字迹都模糊了，只有寥寥几行：

「《无光剑诀》（残）」 「来历不详，疑似上古影杀之术残篇。」 「特性：极速，诡变，敛息，需极强神魂之力及暗影亲和。」 「缺陷：后续缺失，威力不明，修炼易惑心神，反噬极大。慎选！」

我的目光，在看到“极速”、“诡变”、“敛息”、“极强神魂之力”这几个字的瞬间，骤然定格！

体内那一片死寂的“冰潭”，毫无征兆地、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凶兽，闻到了最对胃口的血腥味！

就是它！

不需要后续！不需要完整！它的所有“缺陷”，在我这里，恰恰是最完美的伪装！而它的特性，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脸上维持着惯有的茫然和平静，伸手指向那枚灰黑色的残简，对那一直监视着我的老执事，发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音节，声音沙哑而“迟疑”：

“……那个……能……看看吗？”

老执事顺着我的手指看去，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其荒谬的表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要看《无光剑诀》？这破烂玩意儿放这儿几百年都没人碰过！小子，你是不是找不到功法，急昏头了？这玩意练了会死人的！”他语气充满了嘲讽和不耐烦。

我固执地指着那枚玉简，重复道：“……看看。”

老执事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看吧看吧！不知死活的东西！警告你，只能看简介！弄坏了玉简，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他根本懒得再理会，显然认定我是来自取其辱的。

我走到那书架前，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几乎熄灭的光团。神识如同最纤细的丝线，探向那枚残破的玉简——并非深入探查内容，而是感知其最外围的气息。

冰冷！晦涩！带着一种吞噬光线的极致黑暗和一种令人神魂颤栗的锋锐！

仅仅是感知到这一丝气息，我识海中那庞大无比的神魂之力就自发地活跃起来，《缄默心经》的运转陡然加速，将其完美地包容、适应。体内“冰潭”深处，那一点被点燃的极寒星火，似乎明亮了一瞬！

没错！就是它！

我迅速收回神识，脸上适时地露出“被吓到”的苍白和“失望”，低下头，喃喃道：“……果然……不行……”

然后，不再看那玉简第二眼，转身，在那老执事“早就告诉你”的鄙夷目光中，低着头，脚步“仓促”地离开了藏经阁。

直到走出藏经阁很远，远离了所有视线。

我才缓缓抬起头，望向青云峰的方向。

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沉寂。

《无光剑诀》……不，或许该叫它……《噬影剑诀》。

小比……

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得到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