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渊上空,本该翻涌的血雨骤然凝固。
千万滴赤红水珠悬停,像被无形之手按下世间暂停。
风止、声灭,连吞运壶的嗡鸣也陷入死寂。
林烬抬头,只见黑云裂开一道笔直金线,自上而下的,不是雷柱,而是一座倒悬的“雷阙”。
鎏金瓦、盘龙柱、飞檐挂铃,皆由炽白雷浆凝成,庄严得令人窒息。
阙门之上,悬着一方铜镜,镜背篆刻两个古篆——“天诛”。
天道有刑司,雷阙主杀劫。
此为第二次天劫锁,却比第一次多出“刑司”二字,意为——审判。
铜镜翻转,镜面照向林烬。
一瞬之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青袍染血、黑发披散,背后却立着另一道模糊黑影,黑影双手捧壶,壶口正对他的后心。
那是“未来的他”,还是“壶中之他”?
林烬分不清,只觉得眉心刺痛,似有一根烧红的针要刺穿神魂。
喀嚓——
九条天劫锁同时垂落,却在半途扭曲、分叉,化作九尊雷电法相。
每尊法相皆披雷甲、执雷兵,面孔赫然是林烬自己的模样,只是神态各异:
或慈悲、或暴戾、或冷漠、或癫狂……
最前方一尊法相开口,声音滚滚若洪钟:
“林烬,你以异域之魂,行吞运之恶,依天道禁律第二条,当受‘红尘问心’之刑。”
“九相即九问,一问一斩,答错者,魂堕雷狱。”
话音方落,第一法相抬手,雷兵化作一柄雷矛,直指林烬。
“第一问——”
“你夺人气运,可曾问过他们愿与不愿?”
雷矛破空,带着众生哀嚎之声,瞬息即至。
林烬没有闪避,抬手以吞运壶相迎。
壶口喷出乌光,化作一只黑手,一把攥住雷矛。
轰!
雷矛炸裂,乌光亦溃散。
余波震得他倒退三步,胸口气血翻涌,却面无表情:
“弱肉强食,本就是此界真理。问他们?他们配吗?”
第一法相崩碎,化作细碎雷光,消散无形。
紧接着第二法相踏前,雷兵化作一柄雷琴。
“第二问——”
“你以魇魂丝寄生女子道心,毁人清白,可有一丝悔意?”
雷琴无弦自鸣,音波化作实质利刃,割裂虚空。
林烬并指如剑,逆命经金页显化,挡在身前。
噹噹噹!
金铁交击之声密集如雨。
林烬冷哂:“清白?大道面前,情爱不过尘埃。我赐她们沉沦,她们该谢我。”
第二法相碎。
可林烬指缝间,也渗出一缕漆黑血线——那是魇魂丝反噬之兆。
第三法相未动,雷阙铜镜却先翻转。
镜面投下一道巨大光幕,映出昔日景象:
——地球病房,雪白的墙,滴滴作响的心电仪。
——少年林烬躺在病床上,口鼻溢血,指尖颤抖着写下最后一行字:
“如果还有来生,我要做掌控命运的魔鬼。”
画面一转,少年闭眼,心电图归零。
下一瞬,尸体的眉心裂开,一点幽光遁入虚空,坠入此方世界。
雷音贯耳:“第三问——”
“你窃此界之生,可还记得前世之死?”
林烬眼底第一次浮现波澜。
那是他埋在记忆最深处的软弱,连吞运壶都不曾触及。
雷阙以天道之力强行挖出,无异于剥鳞揭甲。
他沉默了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第三法相高举雷镜,镜面折射万千雷丝,化作囚笼,缓缓收拢。
就在雷丝即将合拢之际,林烬忽地低笑。
“记得又如何?前世我求活不得,今生我求死不能。
天道若真仁慈,为何让我带着记忆转生?”
他抬手,一掌拍在自己眉心,竟将那缕幽光硬生生抠出,捏成粉碎。
“旧我已死,问心无愧!”
第三法相崩碎,雷镜却发出一声哀鸣,镜面出现第一道裂痕。
三问已过,雷阙震动,似要降下更猛烈之刑。
林烬却在这时闭目,双手结出一个古怪印诀。
识海深处,逆命经金页哗啦啦翻动,第二页浮现。
页首八字:
“逆命二重,欺天换日。”
金页化作一道流光,冲出眉心,悬于他头顶,化作一轮墨色小日。
日光所照,雷阙瓦片黯然失色,铜镜裂痕蔓延至第三道。
九尊法相同时抬手,雷兵合一,化作一柄万丈雷斧,对着林烬当头劈落。
这一斧,蕴含天道审判真意,纵是真仙也要形神俱灭。
林烬却不管不顾,口吐古咒,双手撕开自己胸膛。
血骨之间,一枚漆黑符印浮现,正是他在第97章烙印的“灭运符”。
符印飞出,与逆命经所化黑日相融,化作一面黑底金纹的巨盾,迎向雷斧。
轰——
血雨重新坠落,却被震成雾。
雷斧崩散成亿万雷蛇,反卷雷阙。
铜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裂痕布满镜面。
林烬亦被反噬之力震得七窍流血,双膝陷入血海,却硬生生站直。
雷阙摇摇欲坠之际,九天之上忽有琴音袅袅。
那琴音并非雷琴,而是真正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古琴。
一缕碧光自虚空垂落,化作一条青藤,缠绕雷阙。
藤上开出一朵白花,花蕊处,端坐着一位披发女子,面容模糊,只露出一双似悲似喜的眸子。
“司命?”
林烬低语。
九大天命女主最后一位,天道化身司命,竟在此时提前现身。
司命抬手,指尖轻拨虚空,琴音化作实质文字,飘向林烬:
“天劫锁再,只是序章。
死灵渊底,世界裂缝已开,异域之门将现。
你若入渊,或可避劫,却永失超脱之机;
你若留此,扛过九问,可得逆命三重,却要直面……祂。”
最后一个字未出口,血海深处忽有黑光冲霄。
那道曾出现的“渊底黑日”,此刻竟升至半空。
黑日中心,一只苍白手掌探出,掌背缠绕锁链,掌心却托着一盏纯白命星灯。
灯芯未燃,灯身却刻着“林烬”二字。
手掌轻轻一抛,白灯飞向雷阙。
司命的花影同时消散,只留一句余音:
“灯未燃,劫未至;灯若燃,你可知是谁的命?”
白灯悬停雷阙与林烬之间。
铜镜裂痕已至第七道,第八道正在蔓延。
九尊法相重新凝聚,却不再攻向林烬,而是对着白灯单膝跪地,似在迎接。
林烬眼底倒映那盏灯,指尖微颤。
他忽然意识到,灯芯未燃,是因为还差最后一点“火”。
那火,也许是萧玄残存的气运,也许是九大女主最后的恨意,也许……是他自己。
雷阙第九问的声音,缓缓回荡:
“林烬,你可愿以此灯,换此界太平?”
林烬没有回答。
他抬头,望向雷阙之顶,那里有一条比天劫锁更粗、更暗的锁链,正无声垂落。
锁链尽头,悬着一座比雷阙更宏伟的殿宇,殿门匾额上书:
“超脱”。
他忽然笑了,笑得胸腔震动,血沫溢出。
“太平?我要的从来不是太平。”
他一步踏出,却不是迎向白灯,而是走向那条暗金锁链。
“我要的是——”
话音未落,血海炸开!
黑日、白灯、雷阙、锁链,同时崩碎成无数光屑。
光屑之中,一只更大的手掌自天外探下,掌心纹路赫然是“地球”的版图。
林烬眼前一黑,只觉整个人被那只手掌攥住,拖向不可知的深处。
最后一刻,他听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自己耳边低笑:
“欢迎回家,林烬。”
轰!
世界陷入绝对的黑暗。
而在黑暗最深处,一盏纯白命星灯,终于“啪”地一声,燃起了黑色火焰。
【灯已燃,劫方至。】